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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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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无名作者:螟蛉子

第24节

庄少功这才领会,心如刀割,泪如雨下:“何必说这些诛心的话?颠倒是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该来寻你。无名,你是……我最要紧的人,你若是死了,我如何能一世安稳?我随你去蛊门。到底我还是庄家少主,若不能说服蛊门门主,我替她的侄儿抵命,换回无敌等四人。”

那厢,无名对庄少功道出诛心之言。这厢,无敌却做了一场春梦。

梦中他与无名重归于好,情意绵绵。醒来却躺在竹屋的榻上,下颔脱臼淌着哈喇子,手脚让铁链锁了,屁股还火烧火燎地作痛。他挣了挣手,心道,原来是一场春梦!

可若是发了一场梦,怎地屁股会作痛?

莫不是大哥来过,干了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又撇下自己,先救蓝湘钰和无心等人去了?

无敌越想越觉在理,勉力昂起头来,睁圆双眼,四下打量。

这一打量不要紧,却见自己双腿大张,裤子褪在膝前,腿间埋着一条彪形大汉。

这彪形大汉听得铁链作响,也把头抬起来,笑了一声:“孟小猫,你醒了!”

无敌见了这大汉,目眦欲裂,嗷嗷地怒嚎不已,气势惊人,奈何口不能言。

大汉托住无敌的下颔,双掌一推一合,替他接上了脱臼的颔骨。

无敌骂道:“段天狼,你这贼虫,果然没死!”

这大汉正是在峨眉山中,让玉非关以玉笛击败,却诈死逃生的九如神教左使段天狼。此人曾以药童苍术和不省人事的无名为质,要无敌杀了弹词先生孟虎,好上山去迎神教圣尊玉非关。

此时仇人相见,真是分外眼红。

段天狼笑道:“真是天意,在峨眉山下,我见孟兄你器宇不凡,邀孟兄联床夜话,孟兄却急于上山。没想到,今日竟在蛊门重逢。往后你我二人,协力伺候副教主,岂不是天作之合?”

无敌这才知晓,自己已陷在蛊门,玉非关所言属实,此处确有一位副教主:“啐,老爷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岂会像你一样以色侍人,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段天狼丝毫不恼,饶有兴致地盯着无敌,竟伸出舌头,在他濡湿的下颔处一舔:“孟兄不曾以色侍人?怕不是真话罢。男子中了那玫瑰酿中的镜花蛊,只会在春秋大梦里,看见思慕之人,从而龙精虎猛,好生伺候我家副教主。可孟兄你,方才,令我大开眼界。”

无敌偏头躲避,却还是教段天狼舔了一记。他虽非未经人事,却只与无名亲密,哪曾领教过这等彪形大汉,心下只觉,这大汉一嘴尸腥臭,竟来舔自己,真是腌臜怪异至极。

待听段天狼说到镜花蛊,他才猛地想起,无名讲过,那酒楼的玫瑰酿中下了蛊。

原来,这蛊唤作镜花,是九如神教的副教主,采男子阳元时的助兴之物。

正因饮了玫瑰酿,中了这蛊,他才在梦中与无名互诉衷肠,翻云覆雨……

段天狼见无敌攒眉躲闪,不但没了气焰,还颇有些狼狈,只当他生得雄健拔迥,却如雌儿般离不得男子,此时教人揭破,自是抬不起头,羞于启齿。不由得故意逗弄他道:“不是孟兄你方才盘紧我,一味索取迎合,几欲将我榨干,我还真不知,自己看走了眼。瞧孟兄方才的架势,想必是身经百战,不逊于我神教副教主。幸而今日副教主有事耽搁了,不然,发觉孟兄你一杆金枪虚设,臀后却练出了销魂窟,必将你投入黑龙潭,祭了龙蛊。”

无敌本以为,段天狼是见了他发梦时痴缠无名的情状,因而自称大开眼界。直至听得此言,脑子里才嗡地炸响,想通了为何发一场春梦,屁股会火辣辣地作痛:“我盘紧你?”

段天狼看在眼中,见他自惊愕而失神,只道他明白黑龙潭的厉害,又安抚道:“孟兄,你我也是旧相识了,我自然会替你遮掩。只要你告诉我,在那峨眉山雪瀑崖上,见了些什么,可曾见到我神教圣尊,得了什么好处。我定在副教主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无敌全没听入耳内,心里只有一念——

昔日与大哥置气,大哥说道,我离不得男子,不能娶妻。我道是,离不得男子,就绑十个八个男子,轮番来伺候。没想到今日应验了,大哥得知了,势必会取笑于我。

他在梦中一厢情愿,为无名编造情话,说庄少功是个外人,无名对他不止有兄弟之情,还有儿女之情。醒来却是这一番惨淡的情形,先教无名诱吃了下蛊的酒,再教玉非关踩在脚下羞辱,最终莫名其妙来了蛊门,和这臭烘烘的大汉苟且了一场。

平生所受之辱,真是莫过于此。

无名诱他吃酒,说要暗中摄护他,原来是放屁,怀恨在心,捉弄他罢了。巴不得他不能娶妻,把他逼上绝路。他年少时,面对官兵,取刀自剖肠肚。他自认是一条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却惹来官兵的耻笑,害得爹娘与官兵搏命,以致家破人亡。那等的耻辱,也不及此时此刻。

他不怕受那些不入眼的宵小欺辱耻笑,怕只怕,他看得起的、在乎的、待他好过的人,看轻他,辜负他,取笑他。比死还怕。他本就一无所有,只有些强撑的一丝傲气,再也经不起取笑。

无敌越想越不平,血性发作,潜运天人五衰心法,催促经脉中气血运转,直将阳寿借尽。

见段天狼近在眼前,絮叨不止,他骤然发难,挣断铁链,只把断链在其颈上狠狠一绕——

段天狼深知无敌身手了得,但无敌来时已负伤,中了镜花蛊,昏睡乍醒,本不该有击碎镔铁的气劲。他自恃在峨眉山见识过无敌的功夫,却不知上峨眉山时,无敌身负重伤,筋骨折裂,顾念棺材中的无名,且能和弹词先生孟虎难分胜负。如此种种,与今日以死相博,有着天壤之别。

一时疏于防备,发觉无敌功力暴涨,已是措手不及。

无敌一举拧断段天狼的脖颈,穿好衣裤要下榻,发觉腿底垫有一物,抬腿看时,原来是一柄开山斧,雕花镶银斧柄,挂着些未干的血渍。十八般武艺中,他最喜枪剑,便不去动这脏斧。

他转身欲走,转念想到,玉非关身边的丫头曾讲,段天狼本是蛊门中人,体内有劳什子蚩,和蚩尤一般能死而复生,是以诈死自玉非关手中逃脱,继而屠了峨眉派,嫁祸于玉非关。

他心中一凛,神智清明稍许,恨恨地想道,老爷须不教这贼虫死而复生,否则,老爷散功死后,他却死而复生,向大哥泄露今日之事,大哥势必告知少主,他二人一齐取笑老爷。

想罢,抡斧斫碎尸首,确信一团肉泥不会复生,才弃了血斧出门。

未行几步,竹楼拐角处,传来一名男子的牢骚:

“段左使捣什么鬼,弄得这般响?教主心腹押来的面首,副教主夫人说,此人非同小可,大有用途,令我等喂下生蛇蛊,妥善安置。他却抱来他的住处,教我二人把风,不得入内!”

另一名男子促狭地道:“一个黑牛儿,还能捣什么鬼?新来的面首,有半分姿色,他便要占便宜。副教主最疼爱他,谅他情蛊在身,也不敢如何,眼睁一只闭一只。你我又何必得罪他。”

无敌敛声藏息,听至此处,心下敁敠——

大哥曾讲,我若是货比三家,阅人无数,他便是衣不如新,瞧不上我了。虽则大哥本就瞧我不上,我好好一条汉子,也不屑于做他一件衣裳,我却也饶不得这两个嚼舌头的。

不然,我死之后,这些话传出去,大哥定以为我果然对他有意,因他这番话才寻了短见。

如此一来,大哥非但要趁我死后不能还嘴,取笑于我,还要得意一番,我须不能教他得意。

想罢,无敌蹿出拐角处,冷声喝道:“两个撮鸟,且回头看,什么弄得这般响?”

说话的两名黑苗男子闻话回头,见了无敌,均是一惊,一个抄起勾刀,一个端起铁笛,左右攻来。无敌不避不让,双掌迅如闪电,自二人肋下穿出,已扼住二人咽喉。

只听骨碎筋响,两人四脚离地,还来不及踢蹬,脑袋已砰地撞在一处,血溅当场。

无敌撇下两具尸身,拾起勾刀插在腰际,折回屋内,取了油灯火折子,信步下楼,把灯油泼在帘上,拿火折子晃燃点着了,看风把火帘子一丛丛歪斜刮旺,直将竹楼烧成红炭窟窿。

与这处竹楼相邻的,有许多竹楼和吊脚楼,住着蛊门弟子和九如神教教众。

见此处着了火,敲锣的,呼喊的,取水灭火的,捉拿无敌的,一拨接一拨奔来。

无敌专心地杀人放火,直至周遭闹成了一锅煮沸的粥,才木然举头四顾,一看乖乖不得了,蛊门的屋舍密如蚁穴,黑压压海似的人头倾巢而出,也不知有多少人,见过他进段天狼的竹楼。

正思索间,忽有数股劲风袭来,他自知可以从容避让,却也知不会伤及要害,加之始终潜运天人五衰心法,内功已有六十年修为,正值毕生巅峰,狂态毕露,便无意躲闪。

待劲风化作道道锐器,扎入双肩手臂和腿中,穿肉挂出倒钩来,他才低头去看,原来是一柱柱琴弦。这些琴弦发自九如神教教众,与玉非关的冰蚕丝弦相较,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无敌长啸一声,气发丹田,双拳反攥牢琴弦,一阴一阳,耍棍似地,身步腾跃翻伏,把两端持琴的教众当做棍头,上剃下滚分左右,舞得虎虎生风,打得黑压压的人海一波波往后仰翻。

这情形和在金陵的瓮城之中,与无名留下来对付官兵,颇有些相似之处。

无敌原本阴鸷的目光,不禁透出一丝怅惘,心下思忖,早知今日,不如死在金陵。

也罢,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一千个也是杀,索性将蛊门杀个绝门绝户,教大哥没有取笑处。

死后上刀山下油锅,永世住在无间地狱里,再也不投胎来人世。

第80章情劫无心

无敌中了镜花蛊,误把段天狼当作无名,受了一场欺侮。

他本就性烈如火,一时激愤,起了轻生之念,潜运天人五衰心法,借尽余生内功修为,不但将段天狼斫碎,还放火烧楼,引来许多蛊门弟子和九如神教教众,大开杀戒,所向处无不披靡。

众弟子和教众见无敌神勇,不再与他搦战,一哄而散,要去报与蛊门的诸位长老、门主和九如神教的副教主知晓。无敌杀红了眼,擢住两个要逃的,大喝一声:“一个也不许走!”

就在此时,斜刺里杀出一个穿银衣的少女,娇声叱道:“住手!”

无敌只道是又来了个对头,把擢住的两个弟子掷过去,趁势出掌拿她。

这少女没料到无敌武功大进,堪堪避过砸来的两个弟子,就察觉掌风击至。

她侧身把头一让,无敌化掌为指,擦过她的咽喉,旋即推步变招,往她的肩头抓去。

银衣少女不敢撄其锋,见肩臂要落入无敌之手,双足也即将让他扫中,便迅疾往后下腰,把穿着船头花鞋的小脚掀转起来,照他臂膀点踏两下,借势横翻一个跟斗,落至数丈远外:“你这蠢汉,不去救你的同伴,却在这里杀人!”

无敌听这少女声音耳熟,定睛一看,原来,是玉非关身边的丫头玉铃香。

无敌听玉铃香提点,如梦方醒,这才记起,此番来蛊门,是为了救无心和蓝湘钰等人。

心下不禁思忖,三弟素来向着大哥,若非他作梗,我与燕星儿当年拜堂成婚,哪会有今日?但一码归一码,男子汉大丈夫,纵要报复,也只须以牙还牙,坏他的好事。但他是我的三弟,叫我一声二哥,我如何不救他?老爷虽已蒙羞,但临死救了兄弟,到了阴曹地府,仍是一条好汉。

想罢,他心中的仇恨淡了许多,住手问道:“兀那贼妮子,我三弟他们在何处?”

玉铃香不答,提气掠入东面的密林。无敌紧随其后,甫一落地,就嗅见一股尸臭,周遭尽是十余丈的古枫树,漫天枫叶状如人手,红彤彤、密匝匝地张着,遮得林中不见天日。

无敌一面环顾,一面收拾伤处,点穴止血。却有一滴血,顺着指掌淌落,钻入泥土之中。

一刹,好似水溅油锅,满地腐叶随之膨胀收缩,一起一伏地鼓动,宛如活物。

“仔细些,”玉铃香见状,撕了衣袂替无敌包扎,告诫道,“别把血沾在林子里。”

无敌指着鼓动不休的泥地问:“这是什么机关?”

玉铃香道:“是蛊,此地的蛊有两种,一是虫蛇制成的蛊,二是枫树蛊。这些枫树,本是寻常草木,没什么厉害,却教蛊门施了蛹虫草所制的蛊药,滋以活人的血肉,经年累月,转了性,和蛹虫草一般,吸食活物的血肉,不知害死了多少性命。现如今,整个蛊门底下,盘根错节,尽是此物。若是惊动了,管你上天入地,插翅也难逃。”

两人说着话,来到林子尽头的岩壁前。壁下凿着一个山洞,洞口白花花地,结满了草席大小的蛛网。一张施了红黄胭脂的妖艳面孔,正隔着蛛网,隐在洞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二人。

无敌见这面孔透着古怪,攥着勾刀,便要上前。玉铃香一把拦住,自怀中取出金炉说道:“杀不得,这是看守地牢的美人蛛,杀了一只,便进不去了。”

无敌将信将疑,玉铃香便揭开金炉,拿火折子点燃炉内的香,双手捧至蛛网前。

那施了浓妆的面孔,随之一颤,无端长出八条细长的黑黄尖脚来,勾住蛛丝一根根挑开。

眨眼的工夫,偌大一张蛛网,就教这诡异至极的面孔拆了,断在洞口两侧。

无敌侧身入内,借着壁上的爝火一看,方才的妖艳面孔,竟是一只大蜘蛛的肚子。

同样的蜘蛛,壁上还有许多,窸窸窣窣地爬至洞顶,给无敌和玉铃香让出路来。

无敌看得有趣,双眼一亮,不觉露出笑容,心道,这等稀奇的毒蜘蛛,捉一只给大哥看,他必定羡慕得紧,却不好开口向我讨要,他若是不求我,我便在他面前晃悠,就不给他。

玉铃香见无敌盯着美人蛛傻笑,不由得把头一摇:

“果然是物以类聚,你那两个同伴,来救姓蓝的女子,也是教美人蛛迷住,才中了蛛毒,胡言乱语,露出了马脚。殊不知,此地有酒色财气四关,没有蛊门黑苗弟子指点,如何过得了?”

无敌听了,回过神来,深知这少女引他来此,乃是受玉非关指使,未必安了什么好心。

他暗自戒备,不与她争论,心中却道,我顷刻便要死,捉蜘蛛作甚?这草鬼妮子老老实实,引我救出三弟,还自罢了,若耍什么花招,我定要她悔不当初,也尝尝任人践踏踢打的滋味。

一路无事,无敌过五关斩六将,杀了几处看守的蛊门弟子,行至山洞深处。

此处状如葫芦口,积满了水。往里看时,浩浩荡荡的水中央,有一处岩石。

那岩石上方,吊着三个铁笼子,笼中似有人影,也不知是死是活。

玉铃香将金炉中的香掐灭,止步道:“你那几个同伴便在笼中,事不宜迟,你快去救。”

无敌道了声“好”,迅疾出指,在玉铃香肩峰的巨骨穴处一点。

玉铃香猝不及防,教他点住,霎时血瘀肩中,浑身酸麻,不能动摇,只得稳住无敌道:“你怕我逃走么?……放心罢,主人教我助你一臂之力,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无敌瞪了玉铃香一眼,傲然道:“最好如此。”说罢,撇下玉铃香,掠过水面,落在水中的岩石上,又往上一纵,攀住铁笼的栏杆,低声唤道,“三弟?”

栏杆内贴来一张血污的面孔,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他:“无心在左面的笼子里。”

无敌这才看清,这男子戴着耳坠,一身夷族打扮,生得英健非常,想来就是无颜的情郎,蒙土知府的家奴孔雀。他如游墙的壁虎,一翻身,已抓住另一个铁笼的栏杆:“三弟?”

“二哥?”好半晌,铁笼内才传出无心的声音,“先救蓝姑娘。”

无敌依言行事,拧断铁锁,把无心、孔雀和蓝湘钰三人,带至葫芦口的泥地上。

细看这三人,唯有蓝湘钰毫发未损,只是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口不能言。

玉铃香道:“我没骗你罢?快替我解开穴道。”

无敌只当没听见,扶住无心要走,无心却只迈了一步,便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玉铃香看在眼底,说道:“他中了生蛇蛊,你教他走,不出五步,他就会丧命。”

无心满头冷汗,在无敌搀扶下,挨着岩壁坐倒在地,调匀内息道:“二哥,这生蛇蛊,以我的脏腑为食,这些时日,我已让它掏空,是不行了。”

无敌听得一怔,他只道自己散功便死,却没想到,无心竟也有性命之忧。一时热血上涌,将自己所受之辱抛之脑后,右手揽住无心的背,把左臂捞住他的膝窝,便要将无心打横抱起:“你中了什么蛊,大哥那王八不能医?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二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然而,生死有命,非人力可强,”无心转过头,望向立在一旁的孔雀,话锋一转,忽道,“你今日脱险,势必要去见无颜?”

孔雀道:“她是我的心上人,我受她之托,来救蓝姑娘,自然要回去见她。”

无心道:“你怕是不知,无颜平日的样貌,衰陋至极。”

“哪里话,老劫无颜,样貌衰陋,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事,我怎会不知晓?”

无心叹了口气:“正所谓,丑人多作怪。无颜十三岁时,师父逼迫她侍奉男子。她只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委身给了她的一个师兄,也是一个丑八怪。两个丑八怪就此私通,过了三年,她有了身孕,事发了,只因我一副风流相,像是造孽之人,主事的便以为,是我所为,教我与她对峙。”

孔雀茫然地听了,沉思少顷,问道:“后来如何了?”

“我那时为了自保,只道,她丑陋无比,品行不端,没的污了我双目,龙配龙凤配风,与她苟且还不敢认的,应当也是形容丑陋之人。这些话激怒了她,她就咬定,我是她的心上人。”

孔雀道:“劫门主事的,难道不分曲直,信了无颜的话?”

“最初是不信,不过,没过多久,查出我未入庄家时,是个结巴小乞儿。那时,我随一帮乞丐,在观音庙旁,吹拉弹唱。无颜常随其母,来烧香布施。她叫我小结巴。有一回,她许久未来,我去打听,才知她家已让官府查封,她也教人送入教坊,我在教坊外守候,始终未见她。直到一天夜里,有人携她越墙而出,我紧随其后,未走几步,也教人打晕,才入了庄家。”

孔雀道:“我明白了,你故意激怒无颜,引她指认你是她的心上人,好保全她?”

无心道:“入庄家不久,大哥治好了我的病,无颜却不再记得,我是观音庙外的小结巴,只以为,我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落了难,才教庄家收留。我也乐得如此。”

“那你代人受过,主事将你认作无颜的心上人,想必你吃了不少苦头?”

“算不得吃苦,只是,练情劫这一门功夫,待人情世态,皆不宜认真。我本以为要受些皮肉苦,岂料,我的师父得知了,却在无颜的眼下,与我……教我明白,我一个孤儿,寄人篱下,已属微尘,污浊之躯,更是尘中之尘。奢求儿女私情,如同水中捞月。理应无了了心。”

孔雀听罢,半晌才道:“这些话,我听不明白。”

无心笑道:“鬼话罢了。说到底,身不由己。然而,人活于世,谁能始终由己,谁不必奔走应命?只不过,纵使身不由己,做了一个登徒子,我的初心也还在。若论情,情有许多种。鱼得水逝,而相忘乎水,鸟乘风飞,而不知有风,便是……我对无颜的情。我始终是认真的。”

无敌听了,浑身一震,心道,老爷我受了屈辱,便觉大哥负我欠我,恁地斤斤计较,全无鱼水相忘的洒脱,倒是三弟待四妹,从不计得失,也不以为苦,大哥待少主,似乎也是如此。

“你这蠢汉,”玉铃香忍不住唤无敌,“休要再胡闹,快解开我的穴道。我有生蛇蛊的解药,你喂你三弟吃了,他呕出蛊来,便是脏腑不全,请你大哥续命,做一个废人,也是好的。”

孔雀点头,对无心道:“说的是,无颜曾和我讲,中原男子三妻四妾,为何中原女子不能三夫四郎?我虽不是中原人,却也非没有容人之量。你何必轻言生死。你我谁去谁留,待脱险之后,交予无颜定夺也不迟。她若不能定夺,你我共侍一妻,又有何妨?大不了,你做大我做小,她生了你的孩子,再生我的孩子。这样的事,在深山中,那些娶不起妻的人家,本就是有的。”

无敌和玉铃香听闻此言,俱是眉头大皱。无心更是惊怒交加,哇地又呕出血来。

无敌心道,这夷族汉子恁地有容人之量,和卖弄风骚的四妹确是登对,但三弟到底是中原人,总念叨一生一世一双人,一朝变成一生一世三个人,岂不是没些滋味,莫名其妙?老爷我便不是中原人,教我和少主一并伺候大哥那王八,管他什么鱼水鸟风情,这般侮辱人,不如死了。

孔雀却笑了一笑,继续对无心道:“我不论生死,皆是蒙家的人,我侍奉的是蒙小少爷,我虽然喜欢无颜,却也有自知之明,从未想过娶她。没有蒙土知府的授意,无颜如何央求我,我也不会来蛊门。因此,你就是死了,我也不能成全你,照顾无颜,教她做一个良家妇人。”

无敌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索性转过身来,去替玉铃香解穴,只盼玉铃香能救无心一命。

就在这时,他却蓦地发觉,之前笼子下方的岩石,无缘无故挪了好几丈远,而浩浩荡荡的水面,无端又添了许多黑黢黢亮闪闪的古怪岩石。

这些岩石,连成一线,由水中央蜿蜒至葫芦口,好似一条可供人踩踏的石道。

第81章猛虎戏龙

无敌待要给玉铃香解穴,回过身来,却发觉笼子下方的岩石,无端挪了好几丈远。

细看时,更是奇怪,原本只有一块岩石的水中,竟然又平添了许多岩石。

他瞿然一凛,暗道,老爷一转身的工夫,难不成就落了潮?

四下里打量,水却不见浅。再看水中的岩石,如石桥墩子,一线蜿蜒着,黑魆魆地浮在水面。与寻常岩石不同,仿佛涂了一层漆,乌黑铮亮,油光水滑,说不出的古怪。

“发什么愣?”玉铃香动弹不得,催促道,“快解开我的穴道!”

无敌充耳不闻,不转睛地盯住近处的岩石,掣过壁上的火把,往水中照了一照。

这一照,依稀瞧见,近处的黑岩,覆着大团白斑。

火光还未靠近,那布着白斑的黑岩,竟似柔软的活物,往后弹缩,沉入了水底。

再举目四顾,水面泛着涟漪,哪里还有黑岩的踪影?

无心、孔雀和蓝湘钰几个,离水远一些,不知无敌看见了何物。

无敌却心下一寒——水底有个庞然大物!大还不打紧,偏生一声儿也不出,便游至一丈远处了。须知飞禽走兽,本性越是阴邪凶恶,在伺机待发之际,动静反倒越小。

无敌毛发尽竖,道了声“快走”,解开玉铃香的巨骨穴,教孔雀抱起无心,搡了蓝湘钰一把。说时迟,那时快,一团水花扑面炸开,一柱黑黢黢的巨影,破浪爆射而至!

在场的几个人,均有武艺傍身,受了这一吓,已本能地调起轻功,蹿了数丈远。

这等的身法,足以从武林高手的掌中逃脱,却远不及巨影灵活迅猛。

无敌为众人断后,走在最末,骤觉飞沙走石,脑后咝咝直响,教人耳心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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