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调头看时,狂风袭面,只见电光石火间,一张血盆似的大嘴,近在眼前,正将他整个人笼住,翻出四排钩子似的獠牙,就要将他刮中,扎个肠穿肚烂!
无敌待要躲避,但山洞分明是此物巢穴,此物一张嘴庶几将甬道塞住,哪有他回旋的余地?他避无可避,只能往前奔,前面却是抱着无心的孔雀、蓝湘钰和玉铃香。
他倒是能逃脱,却要扔下这四个男女,给此物打牙祭。
这般进退两难,他血性发作,心道,他奶奶的,横竖死路一条,还逃个卵掰?狗急跳墙,兔急蹬鹰,人急悬梁,老爷杀了这邪物,才好教三弟脱身!
想罢,无敌拔出勾刀,任此物扑咬下来,他一个鹞子翻身,不偏不倚,闪过钩子似的獠牙,滚入血盆大口之中。无心在孔雀怀中见了,不由得唤了一声:“二哥!”
“三弟,”无敌用勾刀去划血盆大嘴的上颚,不许尖牙咬合下来,口中说道,“如今我阳寿将尽,你身中蛊毒,你我兄弟二人,茄子倒开花,各回各的家!哥哥我没甚牵挂,家就是此处了,你却要回去见四妹,替我照顾好大哥和五弟,快走!”
血盆大口让无敌划伤,合不拢嘴,便把脑袋猛往左右洞壁上撞,直撞得泥如雨下。
无敌只管抓紧勾刀的柄,更往那上颚的肉里揿扎,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无心和孔雀等人,不是身负重伤,就是手无寸铁,隔着雨帘似的石沙,实难相助。
血盆大嘴左摇右撞,甩出许多口涎血沫,拿无敌没奈何,登时一缩,缩了个无影无踪。只听得远处水浪一声巨响,此物衔着无敌,缩回了深处葫芦口的水底。
无心本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此刻却有无敌舍命相救,又听了这番诀别的话,更是激得生蛇蛊发作,五内如焚,一口气提不上,昏厥了过去。
玉铃香连忙取出一只竹筒,递给孔雀道:
“这里头的药汁,便是生蛇蛊的解药。你喂他吃了,他自会吐出蛊来。”
孔雀收了竹筒道:“多谢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出去再做理会。”
玉铃香道:“你三人小心些,自出去,我去寻那蠢汉。”
无敌让血盆大嘴拖入水中,连忙屏住呼吸,冰凉的潭水不住灌进来,几乎要将他卷入这庞然大物的喉口,他攒足力气,蹬住此物的后牙槽,只觉此物潜得越发深了,耳内嗡嗡咣咣乱响,勾刀再难以握住。他一时也不知是淹死好,还是教此物生吞了好。
正没理会处,膻中忽地一畅,离了水潭,张眼看时,竟是灯火通明的一座宫殿。
血盆大嘴不再乱撞,只伏地挤压咽喉,便有一股股刺鼻的酸水喷涌上来。
无敌连忙拔出勾刀,闪身离了血盆大嘴,蹿上旁边的三丈高的铁柱。
这铁柱顶端,雕着一只金翅鸟,金翅鸟背部凹陷下去,与铁柱相连,注满了膏脂,燃着长明灯。他一时摸不着头脑,攀着铁柱,逡视周遭,心道,老爷莫不是到了龙宫?
却见这龙宫的四壁和穹顶,色彩极为斑斓,波澜壮阔地绘着许多画儿——
头一幅,画的是两条巨蛇环成人耳状,耳内波涛滚滚,左右各有两条鱼游动;第二幅,一只金翅鸟停在铁柱顶,底下围着王公大臣和一对为利刃逼迫的男女;第三幅,上一幅图中受逼迫的男子,摇身一变,变成了权贵,与另一个众星捧月似的人物在铁柱下结盟;第四幅,则是一名女子沦为祭品,死在铁柱下,铁柱由此长出了枝叶来。
自第五幅起,画得均是打仗的情形,乱糟糟地,分不清谁是谁。其中有个下令放火的中原大官,和土人打得两败俱伤,烧得那长出枝叶的大树又变成了铁柱。
无敌没心思细看,借着长明灯的光,往铁柱下瞧,底下呕水的邪物,原来是一条黑底白纹的巨蛇。与这黑魆魆的巨蛇相较,三丈高两人环抱粗细的铁柱,竟也显得十分纤细。幸而此地铺满汉白玉,广阔不逊于金陵旧皇城,容下这大蛇和他是绰绰有余。
他见是巨蛇,心下顿宽——这般大小的蛇,尽管气力惊人,却是没有毒的。
巨蛇不住地呕水,他瞧出了便宜,心道,管他是不是龙宫,小耗子爬上了病猫的脸,此刻不结果它,更待何时?他一咕噜爬下铁柱,小心翼翼靠近那岩石大小的蛇头。
巨蛇见无敌靠近,抿嘴吐着信子,慢吞吞地把脑袋扭开,厌了似地不搭理无敌。
无敌摸不着头脑,心道,这畜生怎地突然乖巧了,莫非嫌老爷不好吃?
就在这时,巨蛇动了动金黄的眼珠,猛调头发难,翻出满口獠牙,狠咬无敌。
无敌嚯地出了一声,人已闪至半丈开外:“好阴险的畜生,还会杀回马枪!”
巨蛇咬了个空,浑身筋肉弹缩,头已回了原处,若无其事地吐信,看不出喜怒。
无敌暗知此蛇迅猛狡诈,气力非常人可以比拟,却有一个不足之处,便是不能久战。此时见他身法也快,巨蛇作若无其事状,实则是养精蓄锐,只待觑他一个破绽。
无敌哪肯放巨蛇歇息,把勾刀撇净衔在口中,动手解下夷族黑衫,抖腕绞成一股,便甩动着去鞭笞蛇头。巨蛇不待他鞭笞,昂起脑袋来,左右扭动,忽而又扑咬而至。
这一扑咬,却是斜刺里攻来,蛇头冲向他的手臂。
整个蛇躯随之铺天盖地环扫而至,好似蛇拳里的“灵蛇缠枝”,逼得他没处后退。
换作旁人,吃了这一招,只有坐以待毙。无敌却精通十八般武艺、各派武功。
武功里的各家拳法,源于飞禽走兽,观蛇有蛇拳,观虎有虎拳,观猴有猴拳。
甚至,早在东汉年间,华佗就开创了五禽戏,拜虎鹿熊猿鸟为师,以便强健身体。
无敌自幼习武,免不了也要将飞禽走兽的看家本领,融汇至武学之中。
此刻见巨蛇使出蛇拳“灵蛇缠枝”,他想也不想,就一招虎拳“猛虎翻山”,一抓一翻,已从绞至的蛇躯间跃出。蛇头追得甚急,霎时也自蛇躯中钻出。
这般穿绕追逐,一个蛇腾一个虎跃,无敌玩心大起,嗷地一声叫唤道:“好,今日老爷和你做个蛇虎斗,看是蛇厉害,还是虎厉害!”
说罢,脚不停,又飞扑上蛇躯,双足作骑龙步,双掌狠撑两侧盘夹的蛇身,便是“猛虎出洞”式,只待蛇头追至,猛放手一个“狂虎打滚”,又蹚地滚了出去。
如此反复数回,无敌撤步作“虎王显威”状,威风凛凛地立定了看时,那巨蛇让身子捆住了头,已然拧动着绞作一团,活似结了一个梅花络,哪里挣得出来。
无敌握着勾刀,便要骑上去,剜瞎巨蛇的眼睛。巨蛇却猛地甩动尾尖,散出一股浓郁的腥气。无敌只怕这腥气有毒,吊住内息,退了几步。正不明所以,寻思巨蛇是不是在放屁,脑后就是一寒。他扭头一瞧,只见一道黑影腾地耸起来,几乎压熄了长明灯,竟又是一条黑底白纹的巨蛇,不知何时潜到他身后,正不怀好意地俯瞰着他。
无敌想也不想,拔腿就斜刺里翻去。这新来的巨蛇把尾巴一扫,龇牙咧嘴,咔地威胁了一声,并不来追,游至打结的巨蛇身旁护着,静待它松了气力,将梅花络解开。
无敌万没料到,巨蛇还会放屁叫帮手,心道,听老人讲,蟒蛇上了岁数,就会成精,一雄一雌结伴而行,若是打死其中一条,另一条必来报复,我怎地忘了?
他吃了这一惊,心脉一阵狂跳,不觉倚着铁柱坐倒在地,按住胸口调息。
无敌潜运天人五衰心法,催促浑身气血运转,身法之迅疾,自是胜过两条巨蛇。
然而,如此逆天而行,脏腑经脉,早已承受不住。
方才与一蛇斗罢,他已觉心力有衰竭之兆,不知如何对付另一条精神奕奕的巨蛇。
无敌眼睁睁地,看那打结的巨蛇身躯渐展,与另一条巨蛇厮磨着,一齐朝他望来。
他登时冷汗淋漓,情不自禁想起无名,愤愤地暗道,这贼虫,以大欺小,两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蛇?若是大哥在时,便有十条蛇也不怕,可那王八的心肠,还不如蛇。
想至此处,他往不远处的水潭望去,此刻潜入水中,决计没有蛇泅得快。
左右是要死,不争多活一时,无敌长叹一口气,千般思绪,最终归为一念:也罢,拖延了这片刻,无心和蓝湘钰等人,势必逃出了山洞,老爷我到了阎王爷面前,也挣得个阴骘,做鬼也有面子。与其散了功,教两条巨蛇活活绞死,吞入腹中化为蛇粪,倒不如痛快了断了。
打定主意,无敌倚着铁柱,把头一昂,扬手将勾刀当胸举了,纵声大笑道:“——人死卵朝天,不死又过年,老爷我死了!”
第82章情难自已
无敌说罢,就要挥刀自刎,耳边却听得水花声响,紧接着,右手虎口就是一麻,一枚银铃铛,自刀刃弹落,在汉白玉地面跳了数回,骨碌碌滚至水潭边。
“我道你纵入蛇口,定是胆识过人,”一名黑衣少女跃出潭来道,“怎地寻起短见了?”
无敌凝目细看,原来是玉铃香,这贼妮子披头散发,解了繁冗的银饰,只一身黑绣衣裳,湿漉漉地裹住娇小的身躯,险些令他认不出了。
玉铃香见他望得紧,一手掩住衣襟:“男女有别,非礼勿视。”
无敌听了这话,扭头道:“你若是不讲,就这一副身量,谁看得出男女有别?”
玉铃香听得微微有些着恼,佯怒道:“早知你这般不知好歹,我便不来救你了。”
无敌冷笑一声:“不是你和老猪狗害老爷,老爷如何会落得这般田地!”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家主人引你来此,本是一片好意。若非如此,就凭劫门的本事,只怕你寻到蛊门时,你三弟早已一命归西。”
无敌待要再与玉铃香计较,两条巨蛇却已解开梅花络,昂首吐信,就要发难。
他噌地跃起,抖擞精神,擢刀再战。这一番厮杀,他周身气血飞也似运转,心脉狂跳欲裂,勉力施展浑身解数,把吃奶的劲也使了,也只是左支右绌。
他不由得狠瞪了玉铃香一眼,这贼妮子实在可恨,教他死也死不安生。
“你且撑住,我有法子治它。”玉铃香见状,飞身上壁,挐了一个沾满油脂的火把,放在铁柱顶端的金翅鸟灯盏上点了,掠至宫殿四角的大金炉旁,焚了炉内的香料。
霎时间,殿内青烟滚滚,异香扑鼻。
二蛇一齐弃了无敌,游至三丈高的铁柱下,将尾尖结在柱底,往柱顶缠绕而去。
无敌住手看,二蛇盘成麻花状,将铁柱拧得咔咔作响。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宫殿一阵震颤,铁柱竟长出许多锋利的枝杈,不住地开枝散叶。
这些铁枝叶将二蛇扎伤,蛇血汩汩地顺着铁柱,淌入地面汉白玉雕刻的水纹。
玉铃香道:“此处是古南诏蒙氏的地宫,埋葬于此的南诏王细奴逻,与白王三公主的姻缘,因有栖在一棵树上的金翅鸟为媒,后人便以树为图腾,铸了这先灵柱来祭祀。这先灵柱的每片叶子,都刻着一位南诏王室后裔的名字,只有当此柱长出枝叶,水纹教血填平时,地宫的三重石门才会开启。”
无敌似懂非懂:“石门开启又怎的?”
玉铃香不答只道:“你随我来。”
二人往宫殿西面掠去,只见一扇石门开了一道缝,里头却是地宫的中殿,雕着许多石像,摆着些瓶罐和兵器,壁上绘着许多斑驳的壁画。
殿顶已让树根扎透,这些树根成千累万,一股脑往后殿延伸去。
无敌行至此处,早已应了死劫的衰败之相,浑身筋骨剧痛难当,不觉放慢了脚步。
玉铃香以为他在防备地宫的机关:“此地的机关已教蛊门破解了,原本还有许多金银珠宝,也教蛊门搬空了。只有一件宝物,留在后殿,不曾让人取走。”
无敌觑了玉铃香一眼:“便是老猪狗说的朝珠花?”
玉铃香点了点头:“蛊门的枫树蛊和能令人死而复生的蚩,全靠此花维持。正所谓斩草除根,若不能将它拔除,纵使杀了蛊门门主滕蛇和九如神教的副教主玉有思,我等也未必能逃出点苍山。即便侥幸能逃脱,放任许多蛊虫流入大理府,百姓也会遭殃。”
“老猪狗草菅人命,丧心病狂,还在乎平民百姓的死活?”
玉铃香蹙眉道:“我家主人从不滥杀无辜,他老人家年轻时,颇有任侠之气,中了化生蛊之后,才变得喜怒无常,可待我一向很好。定是你得罪了他,他才会为难你。”
无敌哼了一声,在峨眉山发生的种种,却不好对玉铃香讲。左右是等死,索性吊住内息,陪这小妮子捱至后殿,去见那大理四绝,风花雪月之一的朝珠花。
二人才穿过后殿石门,一股奇香就扑面而来。殿内金碧辉煌,燃着长明灯,正中有个状如人耳的水池,许多树根自殿顶垂入池内。池边赫然伏着一具穿白衣的骸骨。
玉铃香见了这具骸骨,扑上前去,把骸骨所戴的银镯捧住一看,放声大哭。
无敌本想上前问玉铃香为何哭泣,甫一迈步,便觉双腿似枯枝般松脆,哪里还有力气。兀自挨着殿门坐了,心中想道,大哥在翠屏山散功时,原来是这般的滋味。
只见玉铃香用白衣裹了骸骨,钻入后殿的水池中,树根遮没了她的踪影。
少顷,扎在水池中的树根次第枯竭,玉铃香掠出来时,攥着一株碗口大小的白花。
许多蜿蟺似的长虫受了惊,争先恐后漫出水池来追她,却一拨儿密匝匝枯在池边。
“这便是朝珠花,”玉铃香将这沁人心脾的白花拿到无敌眼下,此花白瓣黄蕊,和莲花极为相似,根部坠有一颗外壳漆黑发亮的果珠,“其子乃上乘补药,有开窍明目、延年益寿和调理脏腑的奇效,且能疏通脉络,令人功力大进。较之一百年一开花的玉虚雪莲,还要珍贵许多。可惜,不能起死人肉白骨。你把它吃了,便能长命百岁。”
“我吃它做甚,”无敌看了看朝珠花,转头望着白衣裹住的骸骨,问道,“这是何人?”
“是我娘,”玉铃香平定心绪道,“当年,她为救我爹,来盗取此花,孰料……我来此地,一来是报仇,二来是为我娘收尸。你助我进这地宫,此物就送给你了。”
无敌听罢,想起自己的身世,待这诓他来蛊门的少女,再无半分记恨之意:“方才听你讲,我三弟中了生蛇蛊,即便服了解药,也只能做个废人?”
玉铃香点了点头:“若是救治得当,也没甚大碍,只是武功不能再使了。”
无敌思忖片刻,说道:“我三弟没了武功,庄家容他不下,他又是面冷心热,往后定不好过,你若有心,把予我大哥验明药性,再让我三弟吃了,我三弟自会报答你。”
玉铃香听得一怔:“我家主人是教你吃,好让你活得久一些。”
无敌摇头,到这时,他已看出,这少女并无害人之心,只是没料到他让段天狼羞辱了一场,加之恼恨无名食言,一怒之下,滥用天人五衰,耗尽了阳寿。
这朝珠花虽有奇效,能否医治死劫的衰败之相,却未可知,还是让无心服用更为妥当。
玉铃香叹道:“我家主人武功盖世,传你一两招,你便受益无穷,你却非但不肯讨好他,还要得罪他。如今赐你脱胎换骨的良药,你也不肯收受。你这般的脾气,又臭又倔,真不知要得罪多少人,错失多少良机——难怪,只能做一个劫门老二。”
无敌回过神,坦荡荡地道:“你不必使激将之计,我年纪比你大,闯荡江湖比你久,有什么不懂?我若不是这般的脾气,恐怕也活不到今日。这叫人穷志不短,否则,人穷志短,没了脾气,把自己看轻了,何况旁人?只能任人宰割,永无出头之日。”
玉铃香道:“你这叫打肿脸充胖子,难道,在你心上人面前,你也这般桀骜无礼?”
无敌怅然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心上人?只有个小丫头,让我三弟勾走了。”
玉铃香似有所悟:“原来你也喜欢你四妹,我真想见一见,是什么样的天姿国色,会惹得三位武林高手,为她出生入死,还能有容人之量,互相扶持,和睦共处。”
无敌性命将尽,听了这话,当真哭笑不得,可一想到,筋骨已然衰朽,动惮不得,这地宫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不能再亲眼见到无名,不觉心中一痛:“你把此花交予我大哥,定会见到我四妹。你若见到我大哥——”
玉铃香奇怪道:“见到你大哥又如何,你不和我一道出去么?”
无敌道:“我大哥,对我素有猜忌之心,容不得我。这江湖恩怨,说也说不清。我要趁机摆脱这厮,便在此调息片刻,拿些金银器物,奔贺兰山去了。”
“若是如此,你不如拜在我家主人门下,他自会庇护你。”
无敌听得睁圆双目:“我就是死,也不会拜在老猪狗门下!”
玉铃香拗不过他,望着四面的壁龛,说道:“据传,这些金罐,盛放着南诏列王的骨殖。余下的银罐,则是贵族家眷的骨殖。其中兴许有些珠玉,但你取用时,还是小心为妙。”
无敌并未放在心上,没口子答应,待玉铃香离去后,只是闭目等死。
恰在这时,殿顶的树根彻底枯萎,许多裂隙没了依托,石泥簌簌地砸入殿内。
壁龛上的金罐随之跌落,骨殖散了一地。一只镌有龙蛇图纹的金罐,滚至他脚边。他只觉脚踝一凉,勉力用手去抓,指间滑软细腻,微微蠕动着,竟是个活物。
无敌睁眼来看,一条小指粗细的金蛇,正吐着信子,在他指间缓缓扭动。
这条小金蛇,与那两条巨蛇不同,好似才睡醒,没甚头绪,张开粉红的嘴,温顺地打了个哈欠。继而撒娇似地,缠住他的腕,抿着尖尖的小嘴,把下颔搭住他的脉搏。
片刻之后,它微微昂起头,用红豆似的亮晶晶的眼,若有所思地瞅他。
无敌心道,这小蛇不畏人,住在金罐里,想必是南诏王的陪葬之物,能活到如今真是不易。他性命将尽,哪里还有杀生之心,见它模样娇懒讨喜,出言说道:“你的主人殁了,地宫就要坍塌,正所谓,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家,你快逃命去罢。”
说罢,便要松手放了小金蛇。小金蛇却突然发难,亮出两颗细长的尖牙,迅疾埋头,咬住他的脉门。他功力尽散,样貌虽年少,筋骨却已和老翁无异,哪里制止得了。
顿觉脉搏一麻,手少阴心经似有一股子凉液注入。他暗知是蛇毒,可除了初时麻刺刺的微痒,并无中毒的迹象,反倒是心脉陡然搏动几下,气血渐渐循转和顺。
就在这时,地宫坍陷,尘土四溅,一块石板当头砸落。
无敌本能地想躲避,转念一想,躲避也是徒劳,索性僵着身子,坐以待毙。
可坐了须臾,仍不见石板落地,身后却有清风拂来。
无敌心念微动,转身打量,只见无名无声无息,立在他身后,着一袭濡湿的白衫,正一手将石板接住,伞似地挡在他头顶,一手探下来,捞住他的肋窝,把他往肩上扛。
他伏在无名肩头,眼前就是一花,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已掠至前殿。
两条巨蛇犹然困在长满枝叶的铁柱上,无名弃了石板,单手掌住铁柱一旋,锐利的枝叶收回铁柱内,两条负伤的巨蛇立即挣脱下来,向扛着无敌的无名袭至。
无名施施然地拔身往水潭倒退,自腰际摸出三枚小刀,照准其中一条巨蛇颈下心脉处,甩腕一掷,那巨蛇登时嘶鸣一声,拧动着身子,一头撞在壁上,没了声息。
无敌扭头呆望着殒命的巨蛇,不禁在无名耳边说道:“我怎地又梦见你这王八了?”
“……”无名一声不言语,待另一条巨蛇俯冲而来,挟着无敌纵身骑上蛇颈,以九如神功心法,催动周身绵厚的内力,只一掌,拍得巨蛇迅若奔雷,埋头带他二人钻入水潭,游出葫芦口。
不一时,二人一蛇,已逃至洞外的枫树林中。
此时天色已晚,几颗星斗闪着微光,洒在黛蓝的天幕上。
先前枝繁叶茂的枫树,早已化作一林子枯枝,血红的枫叶洒落一地。无名立起身,将无敌打横抱在怀中,双足轻轻地点踏蛇头,待落地时,巨蛇已然头骨碎裂,翻了肚皮。
无敌只当是中了蛇毒,濒死发了一场梦,揽住无名湿潮的脖子,紧抱着不肯撒手。
无名脸上水痕未干,低头询问似地看着他,目光清澈柔软,竟似有几分歉疚。
无敌心道,老爷已经散功,又让蛇咬了,必死无疑,如何能揽住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王八,自坍塌的地宫逃脱?总归是盼着这王八来,发了一场梦,左右无人知晓,占些便宜也无妨!
想至此处,无敌情难自已,仰起头来,就要吻住垂目来看他的无名。
这梦中的无名,倒也好相与,面不改色心不跳,把他又搂紧了些,埋头轻啄一记。
他一发不可收,攀住无名的肩,就要把腿盘在无名的腰上,几欲将无名扑倒在地。
无名听之任之,顺势席地而坐,由着无敌扒开他的衣襟,没头没脑地贴脸磨蹭啃咬。他似有些困惑,兀自把住无敌的脉门,不动声色地号了片时,发觉无敌脉象如常,才微微舒展了眉心。
无敌犹觉不解恨,自然而然地,把手挤入无名裤腰内,掐住那物狠拧。
无名气息沉了几分,却只是按捺着,一眨不眨地看着无敌。
无敌正感快活,能如此折腾无名,无名却毫无怨言,总算是发了一场美梦。
却听得身后有个女子说道:“二哥,我知道你功劳不小,但你再不放手,大哥怕是要废了!”
紧接着,一个男声也呐呐地劝道:“无敌,你不要怨无名,都是我险些误了大事……”
第83章欲擒故纵
无敌听见这一男一女的声音,虎躯便是一震,心下思忖,怎地梦见了少主和四妹?
扭头看时,只见枯林中,竟还有五六个人。借着黯淡的天光辨认,近处说话的是庄少功和无颜。五步开外枯萎的枫树下,则是倚坐的无心、孔雀、蓝湘钰,以及照料无心的无策。
第2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