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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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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岩作者:暮一

第4节

他们认识快四年,当初比沈彦川瘦两圈、矮半头的常夏,已经长得和沈彦川一样高大了。虽然还是有一点瘦,但常夏常年练双杠的肩膀很宽阔。开始还怀疑自己会压坏常夏的沈彦川,有点意外地发现,常夏背他背得很稳。

沈彦川总是不自觉地把常夏划到弱小的、需要自己保护的那个圈里,突然间,他发现可能并不是这样,常夏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在他怀里哭的小男孩了,他甚至总是在一些不是很起眼的小地方照顾自己。

常夏没有把沈彦川直接背到教室,而是进了洗手间,这份体贴让沈彦川无言。回到教室,常夏再三叮嘱沈彦川,下晚自习在教室等他,然后才离开沈彦川的班级。

这之后的一周,常夏简直成了沈彦川的绝世好保姆。常夏每天都要把既符合沈彦川胃口又利于伤口恢复的营养三餐,打好送到他面前;寝室、教室上楼下楼,常夏不放心,都坚持背着他;陪着他去医务室换药,帮他洗衣服,甚至连擦脸擦身洗脚常夏都要帮忙。

沈彦川的高二室友因为文理分班,调换了新寝室,也就是说,沈彦川寝室现在就剩了两个人。常夏每天早晚报道,对沈彦川那是全方位的贴身服务,把沈彦川的室友羡慕够呛,直呼“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哥们”。石晓峰、莫潇、张松林这几天下晚自习也会过来看望沈彦川,后来发现,实在是没什么可以插手的地方,反倒是被照顾的沈彦川,常常是一脸无奈,最后实在挺不住,求着石晓峰拉走了非要帮他洗脚的常夏。

留在屋子里的三个人静了一会,突然就都笑了。沈彦川半靠在被子上,笑了半天,才摇摇头说:“真是被他照顾怕了。”

“是啊,小夏这架势,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你媳妇呢,还得是上世纪买来的百依百顺的童养媳!”张松林坐在对面的空床上说。

“其实,平时小夏就够细心的了。就说这买早饭,我爸妈都不知道我爱吃什么,小夏却记得一清二楚,这多半年,他给我打的饭菜就没错过。”莫潇接着说。

沈彦川和张松林都点头同意。“说实话,这之前,我一直觉得,我得照顾常夏,你们不是特别清楚他过去的情况,大概想象不到,那时候他过得有多艰难。这几天,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可能一直以来,常夏照顾我并不比我照顾他少。”沈彦川把头也半靠在被子上,盯着墙上的铁皮柜说。

莫潇斟酌了一下,问道:“小夏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就隐约知道他父母离婚,家里似乎对他不太好。另外还有你们说过的卖油条什么的。”

“他亲妈和后爸,用我妈的话说,基本就不算是个人。常夏应该是从小就被他们虐待。他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我问他,他就说不小心撞的,谁能长年累月总是撞到呢。从我认识他,他就在他们家的早餐摊打杂,这是我知道的,可能还有很多事儿,我也不知道,他不是会抱怨这些的人。初二的时候,他有一次被打得全身是伤,你们猜是因为什么?”沈彦川转过头,问莫潇和张松林。

对面的两个人听得都有点傻了,他们俩一起摇头。

沈彦川接着说道:“就因为常夏想上学,他爸妈不让。常夏能走到今天,一方面是他自己努力,一方面要多亏他姥姥姥爷,不然,可能他早就辍学打工,甚至不知道在哪混着呢吧。”

屋里静了下来。屋外趴在门口,一直没敢进去的常夏却转头对石晓峰说:“还有一个很大的方面,要是没有彦川和你,也绝对没有今天的我。”

石晓峰神情一动,他抬手搂住了常夏的肩膀,用力捏了捏,然后带着常夏进了屋。

屋里的三个人齐齐看过来。沈彦川没想到会被常夏听到,一时之间有点尴尬,最后还是石晓峰找了个话头,说等沈彦川伤好了,不如大家一起聚个餐,庆祝一下。众人果然都热烈地讨论了起来,到底是去周边的小饭店还是去市中心大吃一顿,常夏也坐到了沈彦川床边,他拉起沈彦川受伤的那条胳膊又看了看,迎上沈彦川的目光,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下回不那样啦。我前几天有点把你当成我姥爷了,他不能动的时候,都是我和我姥帮他擦脸擦身体,我,我可能是习惯了。你别生气。”

沈彦川抓住常夏拉着他胳膊的手,上下晃了晃,然后笑着说:“我没生气,你这么照顾我,我要是还生气,那简直就是人渣了。就是吧,常夏,我真没事,这都第四天了,你也看到了,伤口都结痂了,除了还有点疼,一点问题都没有了。你就放心吧。”

常夏点了点头,想了想,他说:“我就是觉得,好不容易能有个机会让我照顾你,啊,我一点都不想让你受伤!你别误会!我就是想说,平时都是你照顾我,遇到这种事儿,我当然应该好好照顾你。”

常夏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头看着沈彦川,心里有点不安。

“常夏,不只是我照顾你,你也一直在照顾我。这回摔跤是,之前吃饭是,还有很多很多小事儿,都是。我们是最好的哥们,对方有需要,帮助对方、照顾对方,这都是应该的。但你并不亏欠我什么,别对我太好了。”沈彦川放下了抓了半天的常夏的手。

常夏又点点头。他听到“最好的哥们”这句,有点开心,但听到“别对我太好了”这句,又有点难受。一直瞄着这边状况的石晓峰,看他们俩谈得差不多了,终于坐了过来,他一手搂着常夏,一手搂着沈彦川,嘴里嘟囔着:“好啦好啦,来,不带他们俩,咱们哥仨抱一个!”他抻着身子,努力地把头埋到常夏和沈彦川之间,抱了一小会,然后松开一侧手,对沈彦川说:“吃饭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走了,明儿早晨见!”

☆、女生

沈彦川把手绢还给那个叫张婉婷的姑娘之后,认真地跟她道了谢。张婉婷红着脸,连说“不用谢,不用谢”,可周围看热闹的同学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们,好几个男生吵吵嚷嚷地吹着口哨起哄,女孩也一脸很懂的表情看着他们俩笑。

张婉婷成绩不错,长得也是眉目清秀,性格更是温柔可亲,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班里暗恋她的男生有好几个,只是张婉婷的视线,一直都停在沈彦川身上。最初,张婉婷的闺蜜邹小慧特别不理解自己姐妹的眼光,她觉得沈彦川长相平平,除了个子高了点,篮球打得还行,基本没什么突出的优点,完全配不上自己漂亮的好友。

不过人都是靠相处的,时间长了,沈彦川的好成绩、好人品,还有他那种不张扬的体贴和温柔,让邹小慧也不得不承认,姐妹的眼光其实很好。她也乐于有事没事的时候,帮好友制造个机会,沈彦川还手绢的时候,她就在边上跟着起哄。

沈彦川腿受伤这几天,除了常夏的照顾,班级里,自然也有跟他关系不错的男生会伸出援手。这个月刚好坐在沈彦川前座的张婉婷,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她主动承担起了帮沈彦川接水、领东西的任务。

班里的人,都有所察觉,张婉婷对沈彦川的暗恋似乎要走向明恋,原本对这方面不太敏感的沈彦川,也觉出了女生的好意。沈彦川不得不在他的“深夜思考”时间里,反复想了想这件事儿。张婉婷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在沈彦川看来,对方无论是外貌、性格还是成绩,几乎都挑不出什么毛病,可问题也出在这里,这么一个好姑娘,喜欢自己,沈彦川却完全不觉得高兴,或者说,这件事给沈彦川带来的只是烦恼。他不介意多一个张婉婷这样的朋友,不介意跟对方讨论题目,闲聊些什么,但他一点也不想把对方变成自己的女朋友。

沈彦川趁常夏不在的时候,找石晓峰表达过自己的疑惑。石晓峰回答的很直接:“你想抱她,想亲她,想一直跟她在一起不?不想的话,就是不喜欢,那就委婉拒绝呗。”

沈彦川愣了愣,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他。石晓峰见状,忙问道:“怎么,你对她还是有感觉?”

沈彦川有点难以启齿,他挣扎了一下,说:“完全没有。就是,我是说,晓峰,按照你说的,你对你之前每一个女朋友都有这种感觉?”

石晓峰理所当然地回道:“当然有了,不然我干嘛跟她们在一起。”

沈彦川不由自主地拿张婉婷想象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我确实不喜欢她。”沈彦川皱着眉头说。

“嗯,这也正常啦。张婉婷我也有点印象,她属于温婉的清秀佳人嘛,你可能是不喜欢她这种类型的。估计活泼开朗或者成熟性感的女生才是你的菜。”石晓峰帮他分析。

沈彦川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他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似乎从来也没喜欢过哪个女生。初中的时候,班里也有几对谈恋爱的,暗恋、明恋这种事儿,他也没少听说。在当时的他看来,十几岁的孩子,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明白呢,又能喜欢别人什么。

可现在,虽然老师家长还是把不要早恋挂在嘴边上,但寝室里,男生堆里,讨论女生的话题,确实越来越多了。即使没有女朋友,大多数男生多少也会有个欣赏或者有好感的女生。像石晓峰,光女朋友都交了五个,据张松林说,石晓峰又看上一个高一的学妹,正想办法套人家的资料,准备哪天策划一出偶遇呢。

可到了沈彦川这里,就好像跟女生绝了缘。他从没有认真地将女生当做自己想抱、想亲、想永远在一起的对象过。

送走恋爱专家石晓峰,沈彦川想了半天,也没能闹明白自己的感情问题,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打热水回来的常夏转移了。

这天课间操时间,沈彦川因为腿脚不便,自然留在教室里休息,原本轮到课间扫除的邹小慧却把这个独处的“机会”留给了好姐妹张婉婷。

不远处的操场上,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最后一个磨蹭的家伙也离开了教室,只剩下沈彦川坐在座位上做题,张婉婷则伸着胳膊,在讲台上擦黑板。她时不时借着拍□□板擦的动作,回头偷瞄沈彦川,空空荡荡的教室里,沈彦川头一次觉得自己无处躲藏。

操场上响起了广播体操的音乐,张婉婷也用拖把擦完了大半个教室的地。她故意绕着沈彦川所在的那一排,直到把教室所有的地方都擦完了,才推着拖把,慢慢地接近沈彦川,直到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沈彦川,我有话想跟你说……”张婉婷的声音有些发抖,她低着头,盯着沈彦川雪白的球鞋说。

沈彦川僵在了当场。

课间操结束,学生们一窝蜂地涌进了教室,邹小慧兴奋地直奔张婉婷的座位就去了,对方却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邹小慧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她愤愤地回头瞪视沈彦川,发现对方的表情也很惨淡,不禁有些迷茫。

表白失败的张婉婷不再围着沈彦川转了,沈彦川对待她反倒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原本就爱帮别人忙的沈彦川,对待需要帮助的张婉婷总是多几分热情,连邹小慧都禁不住私下里问张婉婷:“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喜欢你,为什么还对你这么好?”

张婉婷只能苦笑着摇头说:“他就是那种性格。因为没接受我,他觉得对不起我。”

沈彦川的伤基本好了,常夏却好像养成了习惯,总是趁着沈彦川洗漱、去卫生间的时间,偷偷把沈彦川的衣服、球鞋抱走洗刷。

这天,他正拎着刷洗干净的沈彦川的球鞋回来,在门口却听到石晓峰问沈彦川:“那个女生后来跟你表白没?”

常夏推门的动作顿住了,耳朵也不自觉地立了起来。

“嗯,说了,也谈完了。现在没事儿了。”沈彦川低声说。

“你直接拒了?”石晓峰问。

“差不多吧。我也不知道我说的好不好,最近她都不搭理我了。”

“嘿,你这是拒绝后悔了?”

“哪能啊,我是觉得挺对不起她的。但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唉,真够头疼的了。”沈彦川叹了口气。

“行啦,拒得多了,你就习惯了,跟哥哥我学学!”石晓峰欠扁的声音传了出来。

常夏听了半天墙角,猛然发现自己似乎又在偷听,脸上有点红,他挠了挠头,还是伸手敲了敲门。

沈彦川看到推门进来的常夏手里拎着自己的球鞋,果然皱起了眉头,“常夏,我说过,别再给我刷鞋了。”

常夏却忽略了他的话,径直走到了窗边,把刷干净的球鞋缠了一圈卫生纸,然后放到了窗台上。

干完活转回身,看到沈彦川和石晓峰都盯着自己,常夏转移了一下视线,最后张嘴说:“这个鞋是阿姨新给你买的,我看你之前总刷不干净,反正我也就是顺手。你都说了,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能帮对方的就帮一下,刷鞋、洗衣服什么的,我比你擅长,我帮帮你,也没什么吧?”

石晓峰简直被常夏的逻辑折服了,赶紧说:“小夏子,我也不擅长,你也帮我吧!”

常夏一愣,不过马上就笑着说:“行啊,你把要洗要刷的给我拿来就行,啊,还有莫潇和张松林的,正好你问问他们俩,需不需要我帮忙,嘿嘿。”

石晓峰和沈彦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最后还是石晓峰接话说:“行了,小夏,哥哥我跟你开玩笑呢,你还真想当洗衣机啊。”

“真没什么啊,原来我们家里四口人的衣服也都是我洗的。我技术特别好,绝对洗得比你们省力气,还比你们洗得干净。”常夏有点小得意地说。

石晓峰彻底被他打败了。他冲沈彦川点了点头,然后走过去给了常夏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啊,小傻子,他们欺负你干活,我哪能也欺负你?行了,我回去了,至于川子,你们俩慢慢谈吧。”

常夏愣愣地回抱了一下石晓峰,看着对方关门离开,刚想跟沈彦川继续说话,就见沈彦川的室友李明推门进来了。

“呦,小夏又来了?”李明招呼了一下常夏,然后就开始脱衣服,边脱还边跟沈彦川抱怨,“我跟你说,咱班班主任今天太变态了,占用晚自习不说,竟然还好意思压堂,都快困死小爷我了!”

常夏看他这么说,也不好意思再在这儿打扰,说了句:“挺晚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转身离开了沈彦川的寝室。

沈彦川看着寝室门外的常夏,一格一格地消失,寝室门被小心翼翼地关好。他听着李明絮絮叨叨的抱怨,可心里想着的,还是常夏的话,常夏的眼神,常夏的表情。那样的常夏,让他也想像石晓峰一样,伸出双手,把常夏紧紧地拥进怀里。

☆、爸爸

常夏帮沈彦川洗衣服的习惯,是彻底养成了。偶尔溜达到石晓峰他们寝室,看到他们俩堆着的脏衣服,常夏也会伸出援手。

沈彦川后来也没再刻意拒绝,只是自己平时换下来的衣服,都尽量在第一时间解决,偶尔有漏网之鱼被常夏“缴获”,沈彦川也默许了常夏的行为,只是尽量想用自己的方式道谢。

沈彦川原本就是对礼物比较上心的人,这几年常夏生日,总能收到沈彦川送的既有心意,又很实用的礼物。而且,沈彦川平时也会多买些笔本文具,用买多了为借口,送给常夏。这回,沈彦川更是连护腕、袜子、口罩这类生活用品都开始送常夏了,沈彦川总是很精心地挑常夏缺的东西,送给他。

这些恰到好处的礼物,对于常夏来说,是无法拒绝的心意,他每次都珍而重之地收好,回头就努力思索,自己能给沈彦川回一个什么礼物。

俩人这有点幼稚的互赠礼物,让石晓峰发现了。他哈哈笑着嘲笑两人,像一对弱智情侣,常夏反驳他:“你之前也送过我生日礼物,虽然就那一次。还有,你也总抢莫潇和张松林的东西吃,抢莫潇的东西用啊!我们送给对方,总比你抢要好一点吧!”

石晓峰摇着头表示:“这可不一样,我能从莫潇他们那抢到吃的用的,靠的都是哥哥我的脸皮,他们可没主动给过我。你们俩这自动自发地互相赠送,确实有点不对劲儿嘛!”

沈彦川突然问道:“晓峰,你认识莫潇和张松林这么久,送过他东西吗?”

石晓峰一愣:“你这么一说,还真没有。”

“你看,我和常夏也只是养成习惯了,最开始我们就互送礼物,收到礼物了,礼尚往来自然要回礼,收到回礼,就会再准备礼物。而且有时候,收到礼物真的比自己买要开心一些。这么说吧,去年你过生日,我送你的球衣,你喜不喜欢?”沈彦川笑着说。

“呃,相当喜欢了!你竟然知道我一直想买那款球衣。”石晓峰答道。

“这就对了呗。你想想,莫潇和张松林平时喜欢什么?下次你想请他们吃饭的时候,就把钱省下来,送他们件礼物,回头你告诉我,他们收到之后是什么表情。”沈彦川提议。

“你说的也有道理啊,我回头试试。”石晓峰点了点头。

暑假来临之前,石晓峰果然精心准备了礼物,不过不是两份,而是四份。沈彦川和常夏对此觉得非常不好意思,石晓峰搂着他们的肩膀说:“你俩这些年送我的生日礼物,我除了请吃饭,也从来没表示过啊,这回刚好一起了。嘿嘿,放心,我的性格和钱包都能跟你们保证,短期内绝不会有下次。”

沈彦川和常夏都被他逗笑了,也就收下了礼物。张松林接过礼物更是一脸惊喜,只有莫潇有点愣神,他收到的礼物是一个漂亮的随身听,轻薄的金属外壳上面,显眼的一串英文字母,莫潇一看,就知道这个随身听价值不菲。

石晓峰见他的表情,自己也扭捏了起来,磨蹭了半天才说:“之前我连骗带赖的,从你那抢了挺多东西。我觉得,咱们关系这么好,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可后来仔细想想,你好像真的没用过我什么。所有,这个,嗯,我知道你想换个随身听,就,这个送你,虽然贵了点,但你放心,我肯定还会跟你蹭着用的,你就收下吧,嘿嘿。”

莫潇的脸色还是有点复杂,不过他收下了东西。

石晓峰他们即将升入高三,最后的夏天,他们玩儿得挺开心,莫潇和张松林还去了好几次南平区,几个孩子结伴到南平初中溜达了几圈,看着学校里还在补课的初三生,有了对比,他们才恍恍惚惚地发现,原来一两年的时间里,他们长大了这么多。

沈彦川和常夏成了小饭馆的固定员工,暑假一到,他们俩就收拾上工,有些熟客也热络地跟他们打招呼,对这两个勤工俭学的孩子,大家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

临近开学,天气却还是一点转凉的迹象都没有,常夏这天下班回家的时候,格外疲累,大概是因为实在是太热了,谁都不愿意自己在家里做饭,老板店里的生意特别好,一直忙到晚上7点多,老板才好心地放常夏他们俩先走。

一进姥姥家门,常夏就觉出不对,屋里有陌生男人说话的声音。常夏径直走进屋里,就看见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对方看到他,说到一半的话突然顿住了,而且表情明显非常复杂。常夏把疑问的目光投向姥姥,却见姥姥低着头,没有看他。

男人微微抬起了手,似乎想碰触一下常夏,僵了一会,他还是攥紧了拳头,收回手,他的嘴张合了数次,终于声音沙哑地说:“常夏,你长大了。”

常夏一震,视线再次移到姥姥身上,这次,姥姥抬起了头,对他招了招手,常夏坐到姥姥身边,视线在男人和姥姥之间游移,姥姥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说:“夏儿,这是你爸爸。”

爸爸这个词,已经从常夏的生命中,消失很久很久了。他整理自己小时候的东西时,看到过一条小围巾,依稀记得是爸爸给他买的。他也在夏丽云发火儿的时候,无数次听到她咒骂他那个“死爹”。常夏原本就不牢靠的记忆,被夏丽云用一遍遍的咒骂重组,他只知道那个男人,在大雪夜里把自己丢在门口头也不回的走了,那个男人背弃了这个家庭,抛弃了自己,那个男人能给常夏带来的,除了每个月20块钱的抚养费,就是夏丽云无止境的谩骂和毒打。

常夏看着对面那个神色萎靡,肩背佝偻的男人,一时间,怎么也无法把他和爸爸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常卫国看着常夏,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当年离婚的时候,常卫国心里存着这辈子都不再回来的念头,对常夏,也没有几分感情。初到省会,他原本以为,找工作应该没什么困难,然而现实却让他屡屡碰壁。被爸爸宠了一辈子的常卫国,身无长技却眼高于顶,直到眼看着交不起房租,吃不上饭,常卫国才生平第一次拉下来脸,去了街边,给人卖苦力。

这些年,常卫国辗转在各个工地,日复一日的重体力劳动,让他成了一个陀螺,在原地不停打转,停不下来,也看不到出路。他虽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怀疑过自己的人生,但这些时不时冒出来的想法往往很快又被紧迫的现实和无边的困意压制,第二天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他也一定会木然地继续投入到漩涡中,身不由己地过下去。直到五六年前,一场事故,将常卫国这样卑微而无望的生活,也彻底打破了。

他从二十米高的脚手架子上摔下来,运气还不算太坏,只是当场摔断了腿。包工头拖拖拉拉,第二天看他疼得受不住了,才带人去医院。

等到三个月后,常卫国的伤养得七七八八,包工头付清了医药费就想跑,常卫国和他那些担心兔死狗烹的工友们一起堵住了人,人多势众,到底是从包工头那要到了三千块钱赔偿金,这事儿就算“两清”了,可常卫国的腿由于医治不及时,落下了病根,从那之后,就瘸了。

病床上的三个月,常卫国头一次有了大把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人生。前尘往事一幕幕地在他的脑袋里过,那些潇洒、肆意的人生,好像一场遥远的梦境,现实是,嘈杂混乱的医院里,没人看望他,没人照顾他,就连每次上厕所都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又死了一次。他就像一个被全世界丢弃了的垃圾,在医院的一角苟活着,活着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常夏,却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颜面去面对他。出院之后,他把手里一多半的钱邮给了夏丽云,自己则试着想找一个新工作。只是原本就冷漠的世界,对一个大病初愈行动不便的人,更加的无情。

他苦苦熬了五六年,身体越来越糟,他突然想回到a市,再看看家里的老房子还在不在,看看爸妈的坟头是不是长满了草,看看那个被他抛弃的儿子,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常卫国拎着水果去拜访曾经的岳父岳母,却发现,老人的家也不是过去的样子了,门口的小院变成了铺平整的路,老人家里,也只剩下了一个人。他自报家门,姥姥再三辨认,才从他的脸上,找寻到一点过去的模样,相对无言半晌,还是姥姥努力找到了话题,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他们聊了很久,常卫国知道了儿子考上重点高中,知道了夏丽云再婚,又有了新的家庭,自己儿子现在是跟面前的老人一起住,知道了儿子相貌堂堂,懂事听话,只是这些年,也受了不少苦。

常卫国设想过常夏的样子,但真的看到那个清俊的少年,笔直地走过来时,还是瞬间头脑一片空白,忘记了语言。原来这就是他儿子,那个粉雕玉琢的肉团子已经长成一个高大挺拔的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写着疑惑和警惕,找不到一点点熟悉的影子,常夏完全不记得他了。

☆、补偿

那天之后,常卫国成了姥姥家的常客。他基本每天都会带着点礼物登门,一边和姥姥聊天,一边等待常夏下班回家。

常夏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还是没能适应,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个从天而降的“爸爸”,尽管对方每天都讨好地跟常夏搭话,给常夏买些衣服、书包这类的礼物,但常夏对他还是很难产生亲近感。

姥姥看着他们这个状态,终于挑了一天,等常卫国离开之后,跟常夏谈了一次。姥姥拉住常夏的手,慢慢说道:“夏儿,你爸爸这些年过得也很不容易,他当年是对不起你和你妈,但不管怎样,他终归是你爸爸。你妈那边是指望不上了,姥姥不知道还能陪你几年,等到我没了,我希望你身边能有个人关心你,照顾你,所以你爸爸能回来找你,姥姥心里其实挺高兴的。”

常夏握紧姥姥的手,老人的手筋骨分明,手感并不好,但就是这双手,一次次地将常夏从绝望的深渊中挽救回来,常夏紧紧地握着姥姥,不敢想,自己有一天,可能会失去她。

“姥,你别瞎说,你一定能活到一百岁,到时候我也长大了,我努力挣钱孝敬你,你得等我。至于,至于他,我根本不认识他,也不需要他。”常夏伸手搂住了姥姥。

“傻孩子。姥姥的身体,姥姥自己知道,能看到你考大学,工作结婚,姥姥就心满意足了。活到一百岁,不成了老妖婆了。”姥姥笑着摸了摸常夏的头。“夏儿,你要是真孝敬姥姥,就听姥姥的话,多跟你爸聊聊,他想带你出去,你就跟他出去。到什么时候,父子亲情,都是割不断的。”

常夏心里还是不情愿,但怕姥姥不开心,从这天开始,他终于主动跟常卫国搭话了。

听到儿子终于喊了自己一声“爸”,常卫国没控制住,当初哭了出来。他突然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好好过日子,不好好孝敬爸爸,不好好对待儿子。可后悔是最没用的,他心里清楚,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他现在能听到常夏喊他一声爸,都是老天善待他,是孩子的姥姥叶淑珍善待他。

常卫国心里五味杂陈,他最后半跪到姥姥面前,哭着说:“妈,您让我喊一声妈吧!过去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常夏。”姥姥也掉了眼泪,她招呼常夏扶他爸起来,常卫国被常夏搀扶起来。看着比自己高了半头的儿子,常卫国终于颤抖着伸出手,抱住了常夏:“儿子,爸对不起你。爸当初不该抛下你,你原谅爸爸!”

温热的眼泪,很快就打湿了常夏的衣服。常夏一直木然的心,好像终于松动了一点。他看着怀里这个瘦弱的男人,终于伸手,轻轻地回抱了一下。

这之后,常卫国开始约常夏出去。他带着常夏逛商场,给常夏买衣服,买日用品。常夏跟在常卫国的身后,忍不住盯着他的瘸腿看。常卫国回头发现常夏的眼神,也开口给儿子讲了自己的经历,讲找工作的四处碰壁,讲那场可怕的事故,讲那些日子吃的苦,讲孤立无援躺在医院里的心情,这么多年,原来寥寥数语,也就都讲完了。

他带着常夏去逛公园,俩人坐在摩天轮上,相对无言。常夏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每次班级游园,他都特别想去,可夏丽云根本不会给他出钱,他只能看着同学们兴高采烈地交换零食,自己坐在一边傻看。

常夏只去过一次公园,那天是周斌的生日,夏丽云和周荣强心情不错,就把常夏也带了去。常夏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特别好,周斌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着妈妈,一家三口人,热热闹闹地在前面走,而他像个甩不掉的尾巴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那三口人一起坐上了摩天轮,而常夏好像是透明的,直接被遗忘了,他只能坐在下面抬着头张望。他当时觉得那摩天轮好高,转一圈的时间漫长得不得了,可这回真的自己坐进来了,才发现,也并没有多高,转完那一圈,更没有多长时间。

常卫国仿佛想把错过的时间都补回来似的,每天都往姥姥家跑,终于这天,他碰上了夏丽云。

当初的一对璧人,现如今,一个成了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一个成了瘸了条腿的中年男人。他们其实还没到四十岁,只是格外艰难的生活在他们身上刻下了深重的痕迹。

夏丽云愣了愣,仔细辨认了半天,才认出来,这个男人竟然是多年来杳无音讯的常卫国。她脸色变幻,终于扯出来一个扭曲的笑容,讥诮地说:“呦,我还以为是我爸的哪个战友呢,原来是你啊。”

常卫国也对面前这个穿着俗气的花裙子,身材臃肿,满脸掉粉的中年女人感到震惊。他记忆里夏丽云,虽然总是一脸刻薄,但终归是个明艳的美人,怎么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常卫国沉默了半晌,终于吐出一句:“好久不见。”

“你不是跑省会发财去了么?”夏丽云坐到常卫国对面的沙发上,用眼角上下打量常卫国,“怎么,偷人让人给打回来了?”

“丽云,怎么说话呢!”姥姥见女儿上来就说这么不着调的话,出声制止她。

“我怎么说话了我?他不就这点本事么?啊,也对,你看他现在这个可怜样,想偷也偷不着了吧?”夏丽云讽刺道。

常卫国忍了忍,终于是没有接话,他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当初深沉的恨意,竟然也在岁月里渐渐消磨了不少,他转头对姥姥说:“妈,今天我就先走了,自行车你直接给常夏就行,他要是不喜欢,我明天再来带他去换。”

常卫国说完,起身就想走,夏丽云看着他瘸了的腿,面上也是一愣,但马上就喊道:“你给我站住!话还没说完呢,你就想走?”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常卫国转身说。

“哈,你还真好意思说啊,常卫国!当初你一走了之,这么多年来,除了那每个月的二十块钱,你音信全无!你自己就不害臊?现在的20块钱好干嘛?我辛辛苦苦把你儿子拉扯大。你倒是好啊?现在来捡现成的便宜了,常卫国我告诉你,你做梦!”夏丽云大声骂道。

“我之前给你邮了一笔钱,这次回来,也准备把常夏接过来,钱我都会给他。至于你,你怎么对孩子的,你也别以为我是傻子,老街坊邻居都还在呢,我不计较你虐待孩子,你也别没事儿找事儿了。”常卫国反驳说。

夏丽云脸色一变,她几步就走到了常卫国面前,盯着对方那张难辨当初模样的脸,她狠狠地说:“常卫国,我怎么对常夏,那是我的事儿,当初是你放弃抚养权的,你没资格管!现在你想把常夏接走?没门!你还得把常夏这些年的抚养费都给我补回来,否则我上法院告你去!”

常卫国看着夏丽云扭曲的脸上,细小的粉粒随着她说话的动作扑簌簌地掉下来,心里一阵恶心。他伸手推了夏丽云一把,对方作势就往后倒,边倒还边哭喊着:“你还动手打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当初嫁给你这么个畜生,搞破鞋搞得人尽皆知,抛家弃子一走了之,现在回来还来打我!”

常卫国脸上的表情也扭曲了。姥姥赶紧上前扶起了夏丽云,并给常卫国使眼色,让他快走。常卫国攥了攥拳头,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却见常夏,正站在门口。

夏丽云见常卫国走了,忙摆脱姥姥追了过来,却见常夏神色不明地站在门口,一时间也有点尴尬。

几个人重新回到屋里,常卫国看常夏回来了,斟酌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常夏,爸这次回来,想把你的抚养权要回来。”

夏丽云听完这句,立马就炸了:“常卫国,我不会同意的!”

常夏脑袋嗡的一声。这段时间,他虽然跟常卫国相处得还可以,但对于这个父亲,他还是没办法当做亲人来看待。对方说想要他的抚养权,他虽然明白字面上的意思,却怎么也无法产生进一步的联想。

“卫国,这事儿确实不是你说说这么简单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将来有什么计划,都跟我们说说吧。”姥姥看了看屋里的三个人,最后视线移回常卫国身上,说道。

常卫国低下了头,他紧紧交握住自己的双手,直到指节泛白,终于脱力一样地松开手,他抬头看着姥姥的眼睛说:“妈,我得了绝症,活不了几天了,我想在临死前,把儿子认回来,我求您,让他陪我这最后几天!”

屋子里的人,呼吸似乎都屏住了。姥姥不敢置信地盯着常卫国看了又看,又确认了一遍:“卫国,你,你说的是真的?”

“妈,我不会拿这事儿咒我自己。肺癌,晚期了,我最多能再活三个月,到时候,我,我死了之后,我老家的房子,我手头留下的钱,都是常夏的。妈,我就想最后能跟他一起过一阵儿。”常卫国艰难地说。

“你,你真的要死了?”夏丽云神色复杂地看着常卫国。

“是,如你所愿。”常卫国抬头,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父与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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