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息心道:“多谢老人家关心,他腹中所怀不过五月,孕期未足,尚未是时候。”
“五个月?”稳婆瞠目,再看向紫龙腰身,“这……既是方五月,为何竟会是一副临盆之象?”
一席话说得晋息心顿时紧张,两步迈上前:“老人家,他确然是只有五月,这,难道是有何不妥──”
陆子疏懒懒打断他:“我腹内所孕乃双子,自是比一般单胎大上少许,何必杯弓蛇影。”
“可是……”
稳婆哦了一声:“原来是双胎,──双胎大上很多的情形倒也不算鲜见,不过小娘子的肚腹确高隆了些……”沈吟著,稳婆好似自我解惑的又道,“──不过此事同父亲亦有关联,若是男人精气足旺,血气充盈,留下的种自然也强壮──”
陆子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观晋息心,僧人面红耳赤。
稳婆极是善解人意的轻轻拍了拍晋息心肩膊,“这位大师,出家人还俗娶亲,就更应当珍惜尘缘。这位小娘子既是跟了你,又为你如此辛苦的挺著个大肚子,大师便莫再计较那些佛门戒律。该做的要做,千万别误了帮助小娘子顺产的机会。大师可懂老身言下之意?”
何止懂,几个时辰前晋息心还身体力行的“做”了一回。僧人不期会再次听到此类语重心长的劝慰话语,再忆起先前在陆子疏身上的纵情癫狂,面色越发涨红,只慢慢点头,再不肯接话。
陆子疏笑了一阵,困意渐渐袭来。
稳婆还在叨叨絮絮的说什麽自己接生技术有多高杆,五个月後务必要请她来帮助他接生;陆子疏只字片语都听不进,眼眸半睁半阖的,在晋息心礼貌的同稳婆对答声中只想立刻睡将过去。
樵夫和李氏还在对他二人千恩万谢,陆子疏已经不大有精力搭理,晋息心将他抱起,轻轻冲夫妇俩点头,再向稳婆做了保证,如有疑难一定商请她来助产,抱著人便回了自家屋中。
暮色四合,不多时,沈沈夜色便压覆下来,月光倾洒下的山野郊外一片宁静。
陆子疏倚躺在榻边,沈沈小寐,忽而自梦中惊醒,眼还未睁便急急唤起晋息心:“息心,小念去何处了?”
经他一问,晋息心才猛然惊觉夜色已深,而答允在日落前便会归家的儿子却迟迟不见人影。
他俩忙乱了一下午,又是折腾“应为之事”,又是帮助李氏安产,竟是不慎将在外玩耍的儿子忘了个干干净净。
莫说陆小念了,跟陆小念一同去山中玩耍的樵夫家两个孩子,好似也并未如期返回家中,沈浸在新得一女欣喜里的樵夫一家亦未能及时想起。
陆子疏再躺不住,扶著榻侧支起身来,自顾自就开始著衣。
晋息心按住他系盘扣的手:“我去找他们即可,你在屋中歇息。”
紫龙挣开他,和衣而起。
“子疏,你身子重,稳婆都说你不宜太过奔波操劳,”僧人苦心劝阻,“何况今日累了一天,你便安心睡下,等我去将小念带回。”
陆子疏忿忿道:“也不想想今日这样,是谁‘种’太好造成的?只管播种不管照养,我若不提起,你要到何时才会发现小念迟迟未归──教我如何放心让你去寻他!”
臊红脸的晋息心无语反驳,虽自觉委屈──明明要怀要生的那个是你,怎又赖在我头上──但看看陆子疏高高隆起的肚子,确然是自己种下的因果,和尚只好打落牙齿默默和血吞。
胡乱拿个簪子绾好长发,陆子疏摸著门边,推门而出。晋息心紧紧跟上,几次试图搀扶那走路略显笨重之人,均被业已恢复记忆,再度心高气傲起来的紫龙不耐烦的推开。
“我有手有脚,自己能走。”
但沈重身形,让陆子疏已然不能再像之前未有孕时那般行走自如。忆起当年身法飘逸,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自己,再反观现在自己肚腹沈隆的模样,甚至连急掠而去寻找自家儿子都办不到,紫龙又有些不甘心。
两人在山脚附近搜寻许久,未见小念踪影。陆子疏心里一急,加之一赌气,便指使晋息心:“你莫总跟著我,分头找寻方能事半功倍。你去东边寻他。”
“不行,”僧人却是一口否决,不管陆子疏有多急躁,“我不能离你太远,倘若你有个万一,来不及援手怎办?”
陆子疏想跺脚,又怕震荡到了腹中胎儿。只得切齿:“臭和尚你再拖三阻四,如果小念出了分毫差错,我──”
话未落音,两人同时听见风中传来一阵细微的啜泣声,自山腰处随著夜风飘荡而下。那声音细细小小的,仔细倾听,熟悉无比,正是陆小念,声声哽咽里带著未知的惶恐。
陆子疏悚然一惊,再顾不上腰乏体重,竟是猛然提气,向声音传来处急急奔去。
作家的话:
鲜网真心好难爬,如果有一天,大陆爬不上鲜网了肿麽办,嘤嘤
我的爱要何处投递啊嘤嘤
☆、番外之承君心第18
山腰处杂草丛生,惨白羸弱月光之下,遍地秋风萧瑟,乱草丛舞。陆子疏循著啜泣声疾奔而上,乍收住脚步,心跳响如擂鼓。腹中闷痛更是变本加厉,搅得紫龙不觉咬唇,微痛的颦起眉峰。
他这一疾奔,跟在他身後急追的晋息心心脏险险跳出嗓子眼来。脚步落定後全然顾不上去寻找小念何在,先著急扶住面色不佳的孕夫:“这般状况竟还如此莽撞动作,你──”
“嘘。”紫龙拉开同他的距离,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那时有时无的啜泣声,夜风徐徐中那声音稀微难辨。
孩子大概是哭累了,不知有没有在哪个角落里蜷缩著昏睡而去。陆子疏听不真切那个声音,心里又急又乱。
若是他一身修为还在,哪怕身怀有孕,寻找小念亦非难事。但现下他和晋息心功体俱失,等同常人,在这月华黯淡的山间要搜寻一个气力用尽的六岁孩童,无异大海捞针。
陆子疏再要踏出脚步,忽尔身子一颤,感觉脚腕似乎被什麽冰凉之物缠绕住,一股阴寒之气顺著脚踝攀爬直上。他猛然低下头去,视线却被自己隆起腹部阻隔,只能隐隐看见有一片模糊黑影,在自己脚底浮动。
晋息心就在他身後两步远,比陆子疏看得清楚,那是一根青藤长蔓,粗壮好似小孩手臂,枝条缠绕住陆子疏脚踝,似乎在略略用力,想将紫龙拉动。
这一吃惊非同小可,晋息心立时知晓遇上山间树妖。
但这烨姝山里的妖怪素来避人耳目,轻易不与人类打交道,除了因受陆小念身上妖气吸引,它们中有少数同陆小念交好外,鲜少见过此类妖物主动现身人前。
晋息心再如何功体尽失,到底还是有佛门中人的底子,它们今夜竟敢於堂皇出现──
唯恐藤蔓将陆子疏拉摔在地,僧人凝眸一沈,上前一步就要介入干涉,紫龙却扬手拦住,低声:“它没有恶意。”
缠绕在他脚踝上的藤蔓oo了一会,像是表达赞同之意,然後略略用力,示意紫龙跟随它来时的方向前进。陆子疏颔首,藤蔓便如同有生命力般缩退开去,蜿蜒如蛇,爬行在草丛中为跟随其後的二人带路。
藤蔓尽头,视野陡然开阔,一大堆枫红树叶铺成的叶毯上,小小的孩子抱著双膝,头埋在腿上,闷无声息的轻轻抽泣。
“小念──”陆子疏急行两步,笨拙的蹲跪下来,孩子抬起泪痕满面的小脸,张开双手扑进他怀里。
“没事了,小念莫怕,爹亲在这里。”陆子疏轻轻拍抚小念後背,孩子似是受到极大惊吓,在他怀里小肩膀犹自一上一下的起伏。
见陆小念完好无缺,晋息心心头一颗大石这时也才堪堪放下。
目光逡巡一周,却不见李家两个孩子的踪影。三个小家夥最近一段时日形影不离,若无发生事故,断无可能抛下陆小念自己下山。僧人心头复又沈了沈,漫过一阵不祥预感。
“小念,李家的两个孩子呢?”他叮嘱过小念,在妖气弥漫的夜间切记不可贪玩;即便一时抽身不及,也定要让寻常人家的孩子与他保持距离。
难道说……
陆小念埋头在爹亲怀里,小小的鼻尖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红肿得老高。孩子细弱的声音像是从老远传来,还带有鼻音:“是小念不好,小念想让他们认识认识小念的妖怪朋友……李阿哥说不相信这世间有妖怪,小念答应带他们日落後,来烨姝山……”
陆子疏皱起眉头,听见孩子一抽一抽的继续道:“他们被吓到了,……李阿哥骂小念是魔物、孽障,然後,然後他就被封了嘴,不能开口说话,……小二哥拖著他就跑了……”
“你怎能带寻常孩子来跟妖物相见,你不知妖物性情反复难定,一个弄不好,衬不了心意便会动手伤人吗?”情况果然不出所料,晋息心顿时沈声著恼,“陆小念,爹爹平素是如何教导你?你体质禀异,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万万不能以你之喜好,随意拉人进入你的世界!”
陆子疏霍然起身,把受到训斥而愈加难过的孩子拉到身侧,冷冷挑眉:“在孩子面前耍什麽威风?小念才多大,一心想要讨好朋友,与同龄孩子有共同话题,他有什麽不对?”
晋息心恼道:“亦要分清场合,看明对象!”
紫龙薄怒上心:“如此说来,要怨怪,便该是怨怪给予他特殊体质的我不对。我不该随意拉佛门高僧进入妖佛难分的世界,不该为你晋息心怀胎九月,诞下一个世间难容,半人半妖的孩童!”
“你──”
陆小念紧紧抱著爹亲大腿,有生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爹亲如此勃然大怒的冲爹爹发火,当下孩子惊得连失去玩伴这件伤心事都抛诸到了脑後,哀求的摇晃爹亲:“爹亲莫恼,是小念错了,爹亲莫跟爹爹生气──”
“错不在你,错只错在一厢情愿的我,”陆子疏咬牙,“晋息心,你不心疼自家孩子被人嫌弃,遭人白眼,我心疼;你把外人的情绪感受置之小念的情绪感受之上,你只认是旁人受到了惊吓,却不想想小念现在心中作何感想,你真真是舍小情为大义的佛门好表率!!!”
“子疏,你莫无理取闹,护短不是你这般护法──”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李家孩儿是缺了胳膊还是断了腿,犯得上你在这荒山野岭,劈头对小念就是一通责骂?”陆子疏怒道,“那孩子不过就是因为嘴出秽言,妖物看不过眼而禁了他的言罢了,略施薄惩,亦是举止过当?”
“他不该──”
“那末前世我为了你洪水滔天,生灵涂炭,是不是元神化消一次尚不足以抵过,应当是生生世世,轮回永灭方可?我用尽种种手段,设计你与我共枕交欢,现下腹中又有双子,你是不是也希望它们其实从来不曾孕育成形?”
不假思索的一言脱口而出,蕴了前世种种难以言说的苦痛和恨意,陆子疏脱口瞬间自己已然呆愣;而晋息心凤眸骤然睁大,怔怔凝望眸色泛著苦意的紫龙,几番开口,终是哑了声:“子疏,你……你都想起来了……?”
陆子疏扭头,满腔闷恼无从发泄,捉紧了陆小念的手,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晋息心一个闪身,拦阻在孕夫面前。僧人面色亦是颇多复杂,凝望紫龙的凤眸里又惊,又喜,又愧,张了张口,却是没有吭声,只是伸手过去紧紧抓住陆子疏微凉手心。
陆子疏想甩开,但经过半夜寻找,沾染露意寒霜的身子早已是脱力疲弱,压根甩不开僧人如虎钳般牢牢禁锢的大手。
恨恨咬牙:“放手。”
“你苏醒当日,我便说前尘过往,悉数灰飞烟灭,今後世间只存为你一人而活的晋息心──”僧人不放,反而趋前一步,用力将人揽入怀中,感受著那人高隆腹部传来的温暖与小小胎动。凤眸溢暖,柔情低语:“我再不会懊悔这一路行来种种,也决计,不会再放手让你离开。子疏,烟火红尘,晋息心同君并行无悔。”
☆、番外之承君心第19
──後来陆小念说,嗯,难怪爹亲总说先爱先输,那晚在烨姝山,明明也没见爹爹说多麽感天动地的甜言蜜语,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好吧,小念没有看得很仔细他们究竟亲吻到什麽程度啦,谁让爹爹大坏蛋,用手捂住了小念的眼睛呢──只不过就这麽简简单单的举动,爹亲就软了身子,之前凶神恶煞的模样全数都跑得干干净净。小念趴在爹亲身边,听得爹亲低低的嘀咕,说爹爹太过分,轻而易举就能让他放下防线,可恶死了。
不过自那之後,爹亲和爹爹就再也没有红过脸,再也没有翻过旧账,两个人和和美美的一直在一起,真是因祸得福,要感谢小念呢~~~~~
陆小念又说,所以啊,前车之鉴,等小念长大成人後,遇到有喜欢的人,也一定不能像爹亲那样傻,什麽都摆在脸上明白无误的给人家知道“我看中你”,至少也要多摆摆架子、装装腔做做势,日後才不至於一败涂地~~~
陆子疏狠狠敲了儿子一个爆栗:汝竟敢说吾傻!
上述自然是很久之後的後话。
自烨姝山下来,晋息心让陆子疏带著小念先回屋就寝,自己担忧李家两个孩儿现况,特意绕道去了樵夫家。
想要叩门表达歉意,但看看时辰已是将近午夜,白天李氏才经历了一番生产波折,应是均已沈沈睡下,不便打扰。
他在门边踌躇片刻,僧袍拖曳在地发出隐约声响,屋内登时传来一声惊惧低叫。
晋息心一愣:“李家嫂子……”
“你们莫进来,我们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老百姓,不,不与你们井水相干,……”那白昼间还对他夫夫二人千恩万谢的樵夫女人,想必已然从两个儿子口中得知了日落之後,发生在烨姝山上的怪谲之事,声音中充满惊惧恐吓。晋息心听得紧闭的门扇後有人蹑手蹑脚走动声音,他听得分明,是樵夫自屋後拿起一根扁担,防备无比的守在了进屋的门口。
晋息心心下一时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滋味。
僧人一声轻叹,双手合十,低声道了句:“抱歉。”转身待离。
他脚步方转,便听见屋内传来樵夫两口子低低的交谈:“真是可怕,我们居然跟妖物比邻而居了这麽久!”
“明日一早,便寻地方搬家,莫让那不干净的妖怪,身上秽气沾染了我们……”
“看那和尚人模人样,居然跟妖怪为伍,果然还俗娶亲的和尚不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