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后良妃作者:戚华素
第8节
这数十年宫中游荡,也叫赵怡知道不少曾经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事情。难怪当年娘子总能有些新奇点子,原来她竟和筠妃是打同一个地方来的,而那个地方,竟是千年之后。娘子比筠妃心善,比筠妃牵挂更多,所以着了筠妃的道,前尘往事,去了八/九分,也只记得自己约莫是有来历的了。娘子自幼身体不好,着了筠妃的道之后,就渐渐变得更加败落,精神头也一日不如一日,直到那晚,娘子总算经受不住……
赵怡的泪一点一点落下,“怎么,我竟也哭了吗。”
赵怡自嘲的笑笑,却发现自己一时又到了筠妃的宫里,现在,筠妃已经是皇后了,太子虽还是文渊,却是因为筠妃之子无心朝政,筠妃去向卫帝求得的恩典。如今再看上一回,赵怡却觉得自己再没了当年几欲杀了筠妃的疯狂。大抵是因为有娘子的陪伴,戾气也被渐渐磨平了的缘故吧。赵怡暗暗想着。
再后来,筠妃同卸任的卫帝一块儿诈死,居于山水之间,而文渊,也不愧是自己的好儿子。虽然不曾如何受自己教导,却对娘子颇为孺慕,知道自己和娘子真正的死因后,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找着了机会,将夏云景筠妃以及筠妃的几个孩子,一并借了旁人的手除去。兵不血刃,倒是有娘子的风范。
赵怡这一笑,面前景象便又崩塌下来,赵怡回到今生头回见楚窈的时候。
正是胡人刀风紧,赵怡想也不想,尽力将手中兵器扔了出去,好在娘子无事。
赵怡策马来到楚窈身边,含笑看去,却突然看见面前楚窈脸色大变,“赵姐姐,你怎么在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快回去!”
“我怎么不能来?”赵怡心里一突,却还是舍不得走。
面前楚窈见状,突然换了严肃神色,“赵姐姐,你舍得把我丢下,一个人照顾文渊吗?你舍得把我丢下,叫我再一个人凄凉的死去吗?赵姐姐!”最后一声赵姐姐,楚窈几乎是破了嗓子吼出来的。也是这一声,楚窈的眼睛突然流了血泪,看上去极为渗人。
赵怡一惊,便要去拉楚窈,反被楚窈借势推了一把,向后倒去。
赵怡却没倒在泥地上,而是像从悬崖坠下,身子悬空,赵怡觉得十分难受,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坠入了一片湖水之中。湖水侵入鼻腔,进到气管、肺里。赵怡挣扎着,却陡然发现自己并没什么窒息的感受,心里一惊,睁了眼,叫了一声。
眼前是熟悉的帐子,耳畔是小丫鬟欢喜的声音,“王妃醒了,王妃醒了。”
赵怡偏头看过去,正好看见紫烟领着人进来,余光从半开的窗户瞥过,赵怡才恍然发现,天上星星都少了,想是已经快亮了。
一阵匆忙的检查之后,赵怡见紫烟一脸倦意,却还忙碌着,心里不由一软,“都交给底下的丫头去做吧,你也去歇歇。”
紫烟还要推辞,赵怡便道,“如今我病了,还有你能做个总揽,若你再病了,叫谁帮我去,”说着,又对一旁的曲水道,“我可把紫烟交给你了,把她看好了,不好好睡上一觉,可不能准她歇息。”
“王妃您就放心吧,奴定会好好看着紫烟姐姐的。”紫烟一脸无奈,曲水却像是得了什么大命令,紫烟无法,只得去了,走前还又不放心的吩咐了一通值守的丫鬟,被曲水不耐烦的拖走了。
赵怡等紫烟走了,便也拿了王妃的款,叫屋里的丫鬟都去歇息了,毕竟今个儿都累了,算是体恤。等几人出去,赵怡也很快陷入沉睡,这回还好,一夜无梦。
次日赵怡醒时,天已经大亮,有丫鬟说是王爷早些时候来看了一回,时辰到了便又走了,还留了吩咐,叫王妃好好休息。一时又有丫鬟来问要不要摆饭,又说这也是王爷的吩咐云云。赵怡面上做着喜意,点了点头,心里头却有些不大在意。夏云景是个什么人,她赵怡最是清楚,想对你好的时候,没人能拒绝得了,一旦和你反目,那便是一击毙命,半点不念旧情。
已经尝过个中滋味的赵怡,又怎么会再去试呢。更何况方才生死之间,还在梦里头重温了一回。
都说是旁观者清,作为旁观者,赵怡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夏云景之所以同筠妃一块儿,不过是看上了筠妃异于常人的空间和丹药。尝过了至高无上的权利,自然是长生更吸人眼了。他放在筠妃身上的感情,怕还不如当年对自己和娘子的一半,毕竟是少年夫妻和绝代佳人。一个早字,就能叫多少人铩羽而归。可笑筠妃却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那个独一无二,后来者居了上。归根结底,夏云景最爱的,也只有他自己罢了。
用过早饭,紫烟也精神大好的从外头进来,眉宇之间尽是喜意。
“这是怎么了,往日那个自持的紫烟姑娘,也这般欢喜,”赵怡把手里的粥碗交给小丫鬟,用绢帕擦了擦嘴,又给了那小丫鬟。
紫烟见赵怡收拾停当了,便叫那小丫鬟出去,自个儿到了赵怡身边,在脚踏上坐了,“我这儿有两件事儿,一件是先来的,一件是后来的,您想先听哪件呢?”
“想来是精神头足了,竟也有心思开这些玩笑了,”赵怡想了想,“可是娘子来信了?难道前后脚来了两封?”
紫烟一愣,“怎么您连这个也能猜着,”紫烟看起来颇有几分懊恼,却还是把袖子里藏着的信取出来,交给赵怡。
“这封做了记号的是侧妃亲自写的,奴便没拆,这一封是花影写的,昨晚上冯瑛亲自去见侧妃了,因花影没先提醒侧妃,侧妃有些恼了。”
赵怡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她先开了紫烟拆过的那封花影写的信,这些事情也就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你叫她放心,既然娘子问了那些事儿,又没再提,便是过去了。只以后侍奉时要更加谨慎,再有下回,想来娘子留的了她,我也是容不下她了。”
赵怡说着,就又将这信交到了紫烟手上,便又拆开了楚窈亲写的这封。
楚窈每隔几日才会写一封信,细述这几天来的一切趣事,只是上一封信在昨天早晨才到,按理今天不该有信的,等赵怡拆开看了里头内容,脸色却是慢慢古怪起来,等赵怡渐渐读完,却又笑出了声。
“王妃,这……侧妃写了什么啊?您这么开心,”紫烟有些奇怪,“好久不见您这么笑了。”
赵怡听了,却只对紫烟道,“也没写什么,倒是叫我知道,这世间的人也不是平白无故遇见的,总归还是靠了一个缘分。”
“那可不,”紫烟恭维道,“您和侧妃啊,那就是这世间修的最大的缘分。所以这辈子才能好好的。”
“早晨可是去偷了蜂蜜吃?嘴这样甜,”赵怡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不像前些日子,端着王妃的架子,渐渐像是成了木头人似的,只对楚窈的事情有几分动容,旁的也了无生趣一般。
紫烟见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赵怡觉得好笑,又一想到紫烟是因着挂念自己才这样,便也不去取笑她了,这思绪一转,赵怡就想起了别的事起来,“后院儿的……怎么样了?”
紫烟闻言,四下看了两眼,才低声道,“昨早上咱们才出门,曹信就对她们下了手,您不知道,大小韦氏两个竟然还会几个把式,把曹信吓了一跳,好在带的人都不是花架子,方的了手。这头一个去了的,就是她们俩。旁的几个新人都被吓傻了,底下人趁机一刀毙命,也没叫她们痛苦。最后留下了徐御侍钱宫人两个老人,钱宫人竟吼出了她是贵妃娘娘的人,替贵妃娘娘做事的话来。原也能有个痛快,如今……怕还不如徐御侍,自个儿撞死在刀上呢。”
“这么说来,钱宫人的命被留下了?”赵怡脸上神色渐渐冷了。
紫烟摇摇头,“哪儿能呢,曹信恭恭敬敬的多问了两句,知道是她在和前头来府里的内侍联系,还常年在王爷的饭食、用具里头放东西,便把她关进了地牢,昨夜里王爷回来,知道这事儿……”
“不必再说了,”赵怡闭了眼,“左右不过那几个残忍的刑罚,方能消了王爷心头之恨。”
紫烟闻言,没再说话,想来也是不愿意那些事情脏了赵怡的耳朵。毕竟赵怡一向爱的,是光明正大的对敌。
赵怡却没有紫烟想的这么多,她更在意的,是钱宫人这点与前世不同的变数。想来是早了两年,钱宫人也没磨砺到那个份儿上,一遇到危及生命的事儿,便将身后的主子卖了,希望能留的一命,却想不到,这些事情出来,不止是贵妃,夏云景也更是恨毒了她。
赵怡心里想着,便闭了眼,默默推演着自己的计划,即使是如钱宫人这样,最微小的变数,一旦忽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叫人满盘皆输。以后,这样的事情,无论好与不好,还是趁早扼杀在摇篮里,才能叫人安心。
☆、第3章23
这一晚,楚窈辗转许久,才迷迷糊糊的眯了一会儿,又很快醒了。不知怎么的,楚窈一闭上眼,就能看见赵怡倒仰着,往山崖底下坠去,直把楚窈吓得三魂七魄都不能附体,不由担心赵怡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恨不得那送信的鸟儿早些回转。
夜色越来越沉,楚窈心烦意乱,再也等不得,想要任性一回,就这么调头回去,可今个儿才见了冯瑛,半途而废,也不是自己的行事规矩。
“侧妃,怎么起来了,”花影听见屋里动静,忙赶进来,见楚窈只穿着亵衣,坐在床边上,被子被掀在一边,脚上鞋子只穿了一半,另一半晾在外头,忙把手里的烛台搁了,去揽楚窈的脚,入手就是一阵冰凉,“夜里寒气深重,侧妃您快回床上躺着去吧。”
“花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楚窈被花影暖着,才渐渐觉得身上凉的很,半坐回床上,同花影说话。
花影先给楚窈披了一件外衫,又来把被子拉扯了,给楚窈盖好,才虚坐在床沿上同楚窈说话,“您就放心吧,白日里就得了王爷王妃大胜的消息,还有什么好忧心的呢。”
楚窈摇摇头,“方才我梦见自己走到了一个悬崖边儿上,夫人原是背对着悬崖站的,半边脚都在外头,我正要开口提醒她,哪知道夫人站的那一块儿,竟滑脱了,夫人就那么向后倒向了万丈悬崖,”
楚窈说这话的时候脸色还有些发白,方才被花影岔开,还不大觉得,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心都揪了起来。
花影听了忙劝道,“都说梦是反的,您如今梦见王妃出事,说不得王妃是将有好事发生呢,”花影顿了顿,“说来也是您太过思念王妃之故,您已给王妃送了信去,想来如今还在路上,明儿稍迟,您就能收到王妃的回信,若叫王妃知道了您如今被一个梦吓成这样,只怕信里也要笑话您的。”
“夫人才不会呢,”楚窈瞪了花影一眼,这心里头到底是缓和下来了,这一放松,就来了睡意,花影忙趁机叫楚窈先睡下。
果然,楚窈很快就睡着了,这才是一夜无梦。
花影在里头略等了等,见楚窈确实没得动静了,才灭了灯出来。这一出来就觉得外头像是有人的脚步声,就去开了门,正见到浅川一副准备敲门的架势。
花影见状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心的关了门,拉了浅川走几步,才道,“姐姐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世子那边有什么事情?”
“正是呢,”浅川看上去也十分焦急,“不知道怎么的,从一个多时辰前,世子就有些不舒服,哭闹不休,我同刘妈妈也是实在没得法子了,才想着来求侧妃去看看,”浅川往屋子里看了看,“侧妃这是……”
“才睡熟,”花影不大乐意叫浅川去打扰楚窈,有意无意的挡了档浅川看过去的目光,“侧妃今晚上也没睡安稳,浅川姐姐你来迟一步,侧妃方才将将睡下,若打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眠。”
“这可如何是好,”浅川闻言,也有些为难,一面是小世子,一面是主人的心尖尖,哪个都得小心伺候着,尤其是小世子还太小太弱,弱到一根指头都能碾死。
花影见浅川有了决断,看着楚窈的卧房,目光里透出些坚定来,心里一凛,忙抢先道,“不如我先同浅川姐姐你过去看看,若实在不好,再来告诉侧妃,毕竟……”花影见浅川又犹豫了,才渐渐放心,“浅川姐姐可请了大夫?”
浅川闻言,哎呀一声,“你若不说,我还忘了这茬了,”说着,就要来拉花影,“快随我去寻。”
“浅川姐姐莫慌,”花影眉头微蹙,“这个点儿了,到哪里去寻大夫去,”又说,“我还粗略知道一些东西,你还是快些带我去看看吧。”
说来奇怪,花影去前,文渊哭闹不休,叫刘妈妈都没得法子,只能把文渊裹好了,抱在怀里走动。花影才接了文渊过手,文渊在花影怀里嗅了嗅,哭声就渐渐停了,只还时不时抽噎着。
见此情形,倒叫刘妈妈和浅川两个喜不自胜,连连来夸花影。
这一遭,直到天色微亮才算完,花影担心楚窈早醒,也没顾得上喝口水就往回赶。
花影才走到院门口,就看见一个打扮端庄的少女正坐在门槛上,看那模样,倒和张家的极为相似,只身上气质格外不同。
“你就是昨晚假扮张家嫂嫂的人?”花影靠那少女更近了些,眼睛还不住往关好的门看去,心里有些后悔,当时该叫浅川留下来给姐儿守夜的,才见了家主就这样不谨慎,若出了什么事故,岂不是愧对姐儿的信任。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一直在这外头守着呢,姐儿还睡着的,”那少女一语道破花影的心思,“我叫云容,是伺候老爷的大丫鬟,你说的张家嫂嫂,是我亲姐姐。”
“哦,”花影看着云容,还是有些警惕。
云容见状,轻哼了一声,从怀里取了个牌子,丢给花影,“看完了快还我,”云容伸了个懒腰,倚着门前的柱子,眼珠子在花影脸上打了几个转儿,“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教的你,竟也叫你合格了。”
花影脸色有些不大好,却还是没有反驳。
就是这时,楚窈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都说高门大户的丫鬟大丫鬟是副小姐,原先看赵姐姐身边的紫烟,我还不大信,如今见了,倒是由不得我不信了,哼,一个丫鬟而已,也摆起骄小姐的谱来。花影做错了,自然有我来教她,我这儿庙小,容不得姑娘这尊大佛,姑娘还是快回我爹爹那儿去吧。”
云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嘴唇抿得紧紧地,心里头恼怒,却又不敢发脾气走了,只好瞪了底下的花影一眼,才对着门站好了,喊了一声,“姐儿……”
只听见里头悉悉索索,约摸是穿衣裳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楚窈才道,“都进来吧。”
云容在外头等了这一阵,也冷静不少,这回是等了花影一块儿进去的。云容一推开门,就看见一身月白色衫裙的楚窈端坐在椅子上,妆未匀,发未挽,却自有一股威势在。云容看了一眼,就忙低了头去,心里头的恼意,不知怎么,就散了。云容先对着楚窈跪下,“方才是云容逾越了,还请姐儿责罚。”
楚窈绷着一张脸,也没点蜡烛,任由渐起的晨光打在脸上,朦朦胧胧的,也不能看全。楚窈看了看云容沾着晨露微湿的衣衫,道,“花影,你云容姐姐说自己方才逾越了,是错,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花影目光一闪,先给楚窈行了个礼,便向云容鞠了一躬,语气里带着些歉意,“说来也是花影先出了疏漏,花影在此谢过云容姐姐指点。”
花影这话半点不提方才楚窈的斥责,又把云容的逾越说成了指点,意义也就大大不同。
楚窈方才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毕竟云容是先守了自己半夜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楚窈和冯瑛毕竟是才认的父女,相处还尴尬着,云容这样端着大丫鬟的习惯,教训说花影,就叫楚窈护起短来。云容这一进门就认了错,就是对楚窈示弱了。楚窈接了这个话茬,也为了把方才的话揭开,才说了方才的话。好在花影机敏,这疏漏出了,有人指点可不是件好事吗,也就算圆过去了。倒也是楚窈算准了云容不会认准了这个,同自己死磕的缘故。
云容是个聪明人,就算是有点儿小脾气,也不妨碍她的通透,听完花影这话,云容就把脸上神色换做了笑颜,“花影妹妹快别抬举我了,”这么说着,花影来扶云容起来,云容也不过象征性的拒了一次,就顺着花影的力起来了。
楚窈见了点点头,就起了身,“云容你是爹爹身边的大丫鬟,想来能力也是极佳的,不如也教花影一两手私房,免得她总说自己手笨,不如别人灵巧。”
楚窈这话完全是睁着眼说瞎话了,王府里谁不知道侧妃身边的花影姑娘最是巧手,不过这会儿,楚窈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还管它真假呢,就是花影自己也忙过来推了云容跟在楚窈身后,自己出去打水去了。
趁着花影打水的功夫,云容给楚窈上头油,“姐儿这头发真好,又黑又亮,叫人羡慕得紧。这头油也好,说是上用的,只有皇宫才有呢,”云容顿了顿,又道,“倒是今年御赐的东西里有几瓶,除了这个味儿,还有旁的,那时奴婢还奇怪,如今想来,倒是专给姐儿您预备下的呢。”
“是吗,”楚窈拨弄着手里装着钗环的匣子,又同云容说了两句,才道,“你既说张家的是你姐姐,想来你也快要出门子了吧。”
“正是呢,”云容脸上一红,“原是明年的日子,老爷慈悲,允我下月就能出府,就改在了今年年底。”
“这可是件大喜事,”楚窈原是把手搁在金臂钏上的,也改取了一只小金凤出来,递给云容,“虽不能常日伴着,如今你伺候我一回,也是你我的缘分,这金凤就算作是给你的添妆,以后夫妻和和美美的,更是一件佳事。”
云容忙把手在帕子上擦了擦,方小心的接了过来,“奴婢谢姐儿的赏,”说着,把金凤小心的放进怀里,“这才是奴婢的运气呢,来伺候姐儿一回,就得了姐儿这样重的添妆。”
云容见楚窈只是笑笑,没再搭话,便小声道,“姐儿,老爷今个儿约摸是要带您去祭祖,入家谱的,奴婢给您梳个庄重些的发式用玉饰装点如何?”
楚窈闻言,点了点头,“亏得你同我说了这一回,也省了回来换衣裳的工夫。”
楚窈这么说着,心里倒也知道云容这话,多半是冯瑛想告诉自己的,不过也不是多亏本的生意,正好显示显示自己身上宠爱的浓厚,也算是添一添砝码了。
☆、第3章23
冯家的祠堂修在山顶上,用过午饭后坐着马车从村里出去,直到太阳偏西才到,此时早已不见了村子的方位,只见周围一片几已成材的松林。
楚窈借着车帘透过的缝隙,抢先看了几眼,等到马车挺稳了,原先和楚窈一并坐在马车里头的云容就抢先出去,跳下了车,花影则是仔细的给楚窈戴上了帷帽,方才出去,在外头等着。
楚窈闭了闭眼,端起了几分昔日作为代皇后元妃的端庄来,一步步,便如规划好了的,不多不少,不错不落。
帷帽垂下的纱幕直到楚窈脚踝处,可算是十分长了,有那名门闺秀,一不小心,说不得还会踩着,偏偏楚窈从小长在外头,仪态上面分毫不差,叫边上早早等候在此的家仆婆子心中敬佩,也多了几分认同敬畏。
冯家祠堂并不奢华,却十分质朴庄严,因建于山顶,立于门前,便可见群山环绕,若是秋日早晨,还有云雾流动,趁着山上的野花,也是仙境一般了。祠堂外围是青砖砌的,年代却并不多远,想来是才修葺过的。
楚窈一抬眼,就看见立于正中,一身青色长衫的冯瑛,此时便有一个丫头取了一个鸦青色的蒲团放到楚窈面前,云容悄悄在楚窈耳畔提醒道,“姐儿,此处当三拜。”
楚窈不着痕迹的点点头,弃了云容花影的搀扶,上前半步,云容花影二人忙退到楚窈身后半跪下,手中捏好楚窈帷帽的下部。楚窈右手交叠在左手之上,慢慢的跪在了蒲团上,楚窈略等了片刻,就听见有一个严肃的夫人唱道。
“一拜天地诸神,养我育我,”语罢,楚窈便行了第一拜。
“二谢祖先荫蔽,佑我护我,”楚窈行第二拜。
“三愧父母恩德,今当承欢膝下。”楚窈含笑行了第三拜。
此后,又由花影云容两个将楚窈扶起,跨过一个火盆,来到了冯瑛身边。
“且随我进去吧,”冯瑛不待楚窈开口,就先转身进了祠堂。
楚窈随后跟了进去,云容花影两个却守在外头,同其他仆从一块儿。
楚窈跟着冯瑛进正堂前,便摘了帷帽,搁在外头的窗台上,方才进去。祠堂的门槛修得很高,都到了楚窈的小腿处,需得把腿抬高才能进得去。
冯瑛早进了祠堂,此刻回转过来,见楚窈依然保持着端庄的模样,不由点了点头,亲手取了两炷香来点上,匀了一炷给楚窈,又是三拜之后,才插在了祖宗牌位前的香炉之中。
本来此时该由一位冯家德高望重的老人,对楚窈说些祝愿或是教导的话,再将楚窈的名字写在冯瑛之下,无奈如今冯家最是位高权重,资历深的就是冯瑛,冯瑛又是嫡支嫡脉的族长,故而此时只有冯瑛楚窈两人在。趁着冯瑛转身取供奉着的族谱的工夫,楚窈也打量了一回上头供奉着的牌位,密密麻麻,也有好几排了。
冯瑛先是在自己的名字下头牵了一笔出来,添上“冯潇”二字,又在冯潇边上牵了一根线,却迟迟不曾下笔。
“父亲,”楚窈有些疑惑,便喊了冯瑛一声。
冯瑛笑笑,把笔搁在一边,又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叫楚窈坐下,“昔年一心想着寻你回来,这一转眼,也是十数年过去,真把你带进这祠堂,你却已经嫁做他人之妇,”冯瑛说着,便有些怅然,“我儿,你哥哥写信同我说,赵家的小将军,对你最好?”
楚窈心弦一动,“正是赵姐姐对女儿好呢。”
楚窈言罢,又笑道,“女儿常年在卫地,多听人唤的是卫王妃,倒是父亲才提赵家的小将军,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呢。”
冯瑛闻言,眯了眯眼,道,“如今竟都只记得卫王妃了吗。”
楚窈垂了眸子,“看父亲说的,在卫地,主事的是卫王,自然就是卫王妃了。”
冯瑛闻言,却摇了摇头,看了楚窈一阵,倒突然笑了起来,“你哥哥前些日子送了信回来,向我说了赵小将军的救命之恩呢。”
楚窈闻言,眼珠子一转,就改作了娇憨,“爹爹您说话总这么绕弯子,累是不累?”
“你倒是个性子直爽的,”冯瑛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又见楚窈总是笑,便道,“你回家来,是赵小将军之意还是卫王之意?”
总算是少绕几个弯子,回了正题,楚窈心里舒了一口气,倒也不是听不懂,只是这总绞尽脑汁的去想这话里有些什么意思,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彼此也不用猜来猜去的,想说的事情,才能说得清楚不是?
楚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回冯瑛,“虽说女儿回来也是王爷首肯才成行,却也是赵姐姐先有的这个意思。”
冯瑛点了点头,“听说卫王府中出了大事,有一股胡人精锐进了王府,杀尽了卫王的姬妾?”
楚窈闻言,却没得半分诧异,反堂堂正正的直视冯瑛的双眼,“这段日子女儿一直在赶路,走的多是人烟稀少的近道,倒没听说过,不过爹爹既然说起这事儿,想来是清楚其中内情了。”
冯瑛站起身,走了几步,“不论内情如何,如今天下人都知道,除了出府助阵的王妃,为军祈福的侧妃,卫王府是再没得半点脂粉味儿了,”冯瑛说着,看向楚窈,“你与赵将军亲近,她还叫你带了世子一同前来……世子身弱,你难道就没想过,日后卫王再有了次子、三子当如何呢?”
冯瑛这话,说的可以算是毫不遮掩了,楚窈听在耳朵里却没得半分诧异,人固有野心,如冯瑛自然野心更盛,拿这样的事情出来,半是试探,却也半是真心的。
“便是有了次子、三子,总越不过文渊嫡长子的身份去,更何况……爹爹以为,除了文渊,还能有哪个孩子叫王爷能费心,又有哪个孩子能与女儿这般亲近呢?如果爹爹说的是……”楚窈说着,右手便抚上了自己的肚子,“王爷是从没把女儿当成府里姬妾看待的,但女儿能进了王府,却也是因为赵姐姐对女儿好,王爷由着赵姐姐的缘故,爹爹以为……”楚窈说话声渐渐停了,一双眼睛仍是直直看向冯瑛。
“看来你与你赵姐姐,实在是好得如一人一般,”冯瑛眼神幽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窈闻言,倒是大大方方展演一笑,“那可不,以后文渊大了,也要叫女儿一声小妈的。”
“小妈总不比妈妈顺耳,”冯瑛立时便接道。
若不是楚窈重来一回,知道不少后事,只怕定好了的心思,也会被冯瑛说动的。楚窈见状,便也不停,故意含糊道,“若没得能喊妈妈的,小妈不就是最亲近的了。”
“你说什么,”冯瑛脸陡然严肃起来,看了楚窈半晌,语气里也带出了几分久居上位的压力来。
楚窈在心底略感叹一句冯瑛气势不比人差,也就是了,并没有被冯瑛这几分气势吓着。也是原先常见了身为卫帝的夏云景发作人的缘故。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气势,都正面感受过了,哪里还能被旁的吓着呢。
楚窈现在在等,等冯瑛做的决定。有些事情不能和冯瑛直说,但赵怡对自己的重要性,必须要在冯瑛面前凸显出来,所以,必要时用文渊做一做纽带,也是能够的。只是冯瑛一言不发,倒也叫楚窈心里有些微微的紧张。
对楚窈而言,最好的结果,无非是冯瑛心里亲近赵怡一方,面上却为夏云景做事。若偶尔出上一二不大靠谱的事情,或是添些可以掌控的野心,也是无妨的。最好冯家和赵家不和,一文一武针锋相对,不会有势力太大,威胁王权的危险,也恰暗合了夏云景最好的为君者权衡之道,才是真正的长久之计。
上辈子,冯家和赵家走得太近了,叫夏云景实在无法安寝,这辈子,若有机会,尽力改改,也不枉重来一次。
“你哥哥知道你认祖归宗的事,特写了信来夸你聪慧灵透,如今……”
“如今女儿不也是十分聪慧的吗,”楚窈脸上笑意不改,“爹爹最想做的,难道不是叫咱们冯家能好好延续下去?”
楚窈故意用了咱们这样亲近的词,表明自己已经和冯家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毕竟才入了族谱,家族兴旺,对自己也没坏处,还更有不少好处。至少,日后夏云景在用自己做棋子之前,得先斟酌斟酌,是不是合适,这个问题了。
家族延续,又是另一个让几乎所有家族族长关心的事情,不少家族为了‘延续’二字,倾尽半生心血,‘家族延续’才是最让冯瑛关心的事情。
楚窈故意顿了顿,见冯瑛脸色有些缓和了,才继续道,“爹爹不是早清楚,黎国必亡,这早晚,也只端看大夏什么时候能腾出手来了……爹爹你猜,卫王此次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大败胡人,若能就此灭了胡人,就凭这战功,就凭他受的诸多‘委屈’,他回京城,要几日功夫?大夏如今的‘内情’,想必爹爹比我知道得更清楚,爹爹且来猜猜,三年之内,大夏能否陈兵黎国边界呢?”
“放肆,”冯瑛原是极恼怒的,但看着楚窈端坐,却又渐渐笑了起来,对楚窈道,“你是个好的,却还是太年轻了些。”
“正是因为年轻,赵姐姐才叫女儿回家来,同爹爹好好讨教讨教,若爹爹愿意指点女儿一二,也能叫女儿受用不尽的,”楚窈说着,就又带了一次赵怡出来,“女儿回来时,赵姐姐就跟女儿说,爹爹你必然不信,不想竟真的叫赵姐姐说准了。”
“哦,”冯瑛来了兴致,“她还说了什么?”
“赵姐姐说,请爹爹先按兵不动,等上一等,您日后,冯家日后,必定是赵家唯一的对手。而冯赵两家,至少也能延存百年不休。”楚窈这话说得极为认真。
冯瑛这样子,看来是听进去了的,他停了片刻,便对楚窈道,“说来我儿带了外孙回来,我还不曾见过,也是我这做人外祖的过错,”一时又道,“小孙孙这样小,你也不怕路上出了故事,你本就是个孩子,怎么放心叫你带着另一个孩子。”
楚窈闻言可谓是哭笑不得,“爹爹如今有了文渊这个宝贝孙孙,眼里就看不到我这个女儿了,爹爹也不多疼疼我。”
“你呀,”冯瑛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一时间倒真有些父慈女孝的样子了。
☆、第3章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