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怡一进城门,就见了夏云景,两人四目相对,赵怡先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脸色看上去更苍白柔弱些,果不其然,夏云景眼中闪过几分担忧,忙策马过来,接近了赵怡。
赵怡却不等夏云景开口,就先小声道,“王爷,我先回府,后面的事儿,就都要辛苦您了。”
“怡儿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夏云景看了看她身边的紫烟曲水等人,才对赵怡道,“你先回府,赵叔早送了赵先生过来,我已吩咐了曹信,只等你回去。”
“嗯,”赵怡轻声应下,突然又看了看城墙,虽看不到那两面旌旗,眼眸里却尽是留恋,“王爷,这旌旗用完,可能叫我收着?”
“自然是你收着,”夏云景一口答应,“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拿着他们呢。”
“王爷,”赵怡看着夏云景笑道,“自然还有王爷您啊。”
夏云景一愣,却突然笑了,“快回去吧,过几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而窈儿,也该‘祈福’归来了。”
赵怡点点头,又带着些担忧,“王爷,您……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与窈儿能知道的,不妨也同我们说说,也好过一个人撑着。”赵怡说完,仿佛有些羞意,也不等夏云景说话,就先策马往王府方向去了。
紫烟几个因离得近,听个正好,虽见夏云景并没恼怒,毕竟身份不等,也不敢放肆,只将就着行了个礼,告了罪,便去追赵怡了。
赵怡路上故意磋磨几步,等着紫烟几个追上来,行到王府门前,也是紫烟几个先下了马,才利落的翻身下马,进门后,才身形一晃,恰落入赶来的曹信眼里。紫烟见状,忙把手中长/枪丢给曲水,赶上去扶了赵怡,神色颇为焦急,“王妃,您怎么了。”
“无妨,”赵怡摆摆手,便又要强撑着推开紫烟,“我自己走。”
“王妃,”紫烟把赵怡的手握得更紧,叫赵怡挣不脱,又仔细看了看赵怡脸色,“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快去请赵先生。”这后一句话却是对着曲水几个说的。
赵怡余光瞥见曹信快走几步,这才全看向紫烟,“又没什么大事,且回去梳洗一番再见先生不迟。”
“王妃,”曹信总算走到赵怡面前,弓着身子,“王爷吩咐了,王妃您回来就先请赵先生看看,如今赵先生已经等着了,您看……”
赵怡倚着紫烟把曹信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也罢,便先与你去吧。”
曹信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亲自上来,替赵怡去了头盔,方看见赵怡脸色苍白,便是嘴唇,也不是正经颜色,还有些发干结块,不由心里有些庆幸,好歹是说动了赵怡的。
赵怡一面靠紫烟扶着,一面问曹信,“你在府里看着,一切可好?后院那些御侍宫人没闹起来吧?”
曹信想了想,道,“王爷吩咐了,王妃您才回府,身体劳累,这些小事,且过几天再理会。不如这几日王妃就听王爷的,先好好养身子,奴过几日再来回您?”
“那便照王爷的吩咐把,”赵怡点点头,也没在此时上头纠缠,说起来,那些女子的下场,她心里头都约莫有了数,只是看夏云景什么时候愿意叫这些‘小事’烦她知道罢了。
因担心赵怡才下了战场,不便多行,曹信早时便就近安排了赵先生,这会儿也不必走的太远,不过片刻,也就到了。
楚窈几个已经被浅川追上时,离冯城也只有大半日功夫了,眼看日头将落,野外也不大安全,长孙卫便做主在一个村子里头歇了,楚窈站在歇息的农家院子里,看着夕阳一寸寸沉入西山,心里也渐渐静了。
“姐儿怎么站在这里,夜里凉寒,可别病了。”浅川手里拿着一件斗篷,过来给楚窈披上。
楚窈任由浅川动作,脸上却只是笑笑,“哪里有这么体弱,倒是今日这残阳如血,也不知道是应了哪家。”
☆、第四十三章小村奇事
许是等到明日,就能到冯城了,方才长孙卫又得了紫烟消息,说是赵怡等人胜了,胡人大败,只等着再战上几日,稍加整顿,便能来接楚窈回去。因着这消息,楚窈便有些坐不住,心里头只想往回去,仔仔细细的问上一问,可惜不能亲眼得见了赵怡风采,叫人心中遗憾。但又想着这回,是带了使命过来,“女儿”和“外孙”过来表示诚意,可连着主人家的面儿都没看到,到底是不能够的。
长孙卫因赵怡那头胜了,十分高兴,也就不再坚持叫楚窈立即回转的想法,此时楚窈进来,又见了桌上的菜,不由食、欲、大动,“有好菜,可惜没得好酒,我说夫人,不如今晚上咱们也庆贺庆贺?”
一听这话,旁边帮忙端菜的农家媳妇忙道,“奴家公公好酒,家里头藏了不少,也有一二好物,几位客人若要,奴家这就去取了来,也不耽搁。”
“不劳烦了,”楚窈对那媳妇笑了笑,才对长孙卫道,“明个儿就要到我娘家了,你还想着喝酒,也不怕到时候迟了,被我父亲责骂。”
楚窈几个进村时候才临时换了角色,成了长孙卫同夫人楚窈一块儿回娘家省亲,是以身边的奶妈、丫鬟、护卫等人就极正常了。说这话时,楚窈倒是半点儿没避着旁人,话又说得含糊,听到这媳妇耳朵里就是妻家势大,丈夫没得半点面子。这样隐秘的事情,叫她这个外人听见,本就是不好,等见了周围伺候的人,包括男主人自己都没什么意外或是不悦的神色,那媳妇更觉尴尬,也不敢再多呆,忙同楚窈告了罪过,就出去了。
长孙卫见状,坐到楚窈身边,笑道,“时人都以贤妻为标榜,偏偏夫人你别出心裁,来了个弱夫,也不怕人笑话。”
“不过是在外头嚼上两句舌头,心里头却还指不定如何羡慕我呢,我又怕什么笑话,”楚窈瞥了长孙卫一眼,伸手接了浅川递过来的银筷,“便是要笑话,也该是笑话你的,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家,才能忍了这许多,求了这样一个祖宗回家供着呢。”
“哈,”长孙卫一愣,“合着你这促狭鬼,早在这儿等着我呢,”长孙卫摇摇头又别有深意道,“可不是求了个祖宗供着吗。”
楚窈动作一顿,只当长孙卫的话是耳旁风,伸手去夹菜,正好这时候花影端了一盘菜从外头跑进来,好巧不巧,正好挡了楚窈夹菜的动作,银筷在盘子上一磕,发出一声轻响。浅川见状忙走了过来,要说花影,被长孙卫截了话头子。
长孙卫见花影脸色酡红,微微带喘,只觉得这满桌子的菜都不如花影一个了,又见浅川要过来,知道要糟,忙先道,“怎么这样急,便是慢慢走,也不耽搁的。”
楚窈浅川两个一听这话,便都不由抿嘴笑了,两人还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只等着看长孙卫花影两个怎么说呢。偏生花影并不如预期的害羞,只是看了长孙卫一眼,也没带出什么神色,便又向着门外看了一眼,见尚有几分亮光,也不见什么人影子,才对楚窈几个轻声道,“方才我在厨下见了一个药包,恐有人要害侧妃,不敢耽搁。”花影说着,便将手里的药包拿出来,递给浅川。
一时楚窈几个脸色都严肃了起来,就是长孙卫也收敛了,看上去十分可靠。
“是迷药,”浅川很快给出了答案。
“花影,除了这药包,你可还见了其他不妥?”楚窈搁置了筷子,问道。
花影略一迟疑,便道,“也不大确定,只是觉得常有谁在看我,但……”
花影这话就是不说完,楚窈几个也能知道下句了。觉得有人在看,但又找不着人是谁,那必定是被监视了。楚窈这样想着,眉头也不禁锁了起来。
突然,楚窈像是想起来什么,“浅川,你去看看刘妈妈他们可用了这晚饭,若没有用过,便叫她到我这里来,就说我想文渊了,也请她一块儿过来用饭。”
“是,”浅川点点头,忙下去了。
“我去看看几个侍卫,”长孙卫见浅川出去了,便也坐不住,忙也出去了。
楚窈同花影两个在屋里呆着,不过一会儿,便又听到了那媳妇的声音,只是却又与方才有些不同,若真细究起来,倒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叫人不由有些迷糊了。
“这浅川姑娘是去哪儿了,急匆匆的,哎呀,楚老爷也不在呢,”不过一刻不见,那媳妇通身气质就张扬了起来。
楚窈同花影对视一眼,还是楚窈先道,“我想娃娃了,便叫浅川去抱,”楚窈这话倒是没交代长孙卫,等见了那媳妇手上端着的菜,又道,“夫人也太客气了,我这才几张嘴,竟劳烦夫人做了这许多的菜,夫人可用过饭了?不如也一块儿坐下吧。”
那媳妇仿佛也觉出来有些不妥,便踩着莲步慢慢进来,把菜搁好了,“看我这话说的,偏楚夫人你还不同我计较,”又道,“我一山野村妇,哪里当得起楚夫人一声夫人呢,楚夫人若不弃,唤一句张家的也就是了,”张家的看见楚窈一个人在那里坐着,也不动筷子,忙催促着,“小少爷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等会儿菜凉了,就不好入口了,夫人还是先用着吧。”
“不忙,”楚窈笑笑,“老爷方才也出去了,想来过上一会儿便来,等一等他也是好的。”
张家的见状眼珠子一转,便凑近了些,“就这么坐着干等也不好,这些也是咱们家里待客常用的菜色,不如楚夫人也听我给您说道说道?”
花影见状,渐渐眯起了眼,有意无意的挡了张家的靠近楚窈。
楚窈见状,心里头也渐渐有了些底,桌底下的手渐渐摸上了袖子里藏着的短剑,脸上反笑得更柔和了,“也好。”
张家的见花影护得好,便也不坚持要往楚窈身边凑,又见楚窈允了,便当先指着桌上一道凉拌野荠菜道,“这是凉拌野荠菜,咱们村里的人又叫它红娘菜。原也没什么奇的,倒是不知道哪辈,村里出了位猎户,家里穷,都而立了还没讨到媳妇,一日上山挖野荠菜,遇见了隔壁村子的姑娘,自此一见倾心,便上门提了亲,日子过得越发红火起来。”
“竟是这么个缘故,”楚窈颇有些兴致缺缺,这故事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大抵是讲故事的人,心就没在故事上,听故事的人,自然更听不出门道了。
“可不止呢,”张家的趁机又往楚窈这边挪了挪,被花影瞪了回去,不甘心的说道,“此事之后,还有不少村里人都是因着这挖野荠菜结下的缘分,久而久之,便也就叫成红娘菜了。”
张家的说着,脸也红了起来,带着几分娇羞看向楚窈,“说起来奴家的缘分也是靠着这‘红娘菜’来的哩。”
“那倒是名副其实了,”楚窈点点头,见那张家的脸色有些不对,心中暗暗戒备,便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响起,那张家的也往旁边退了几步,这才松了口气。
进来的是带着侍卫的长孙卫。
长孙卫才进门,就先看见走了一会儿的张家的,眼中闪过几分诧异,因着这个,便将侍卫安排了守在门口。“不知张夫人怎么在此?”
“因厨下才又做了新菜,奴家婆婆叫奴家端一份过来,也请几位贵人尝个味道,”张家的欠身一礼,“奴家还要回去服侍,先告退了。”说完,就真的走了。
长孙卫极防备的看着她一步步走出去,才坐到楚窈身边,“我怎么瞧着,不像呢。”
“我也觉得不像,”长孙卫总含糊着说话,楚窈却也听明白了,他这是在说前后两个张家的,不像是同一个人,“方才这个,倒不知是哪家养出来,礼仪齐备,便是你那样大的压力,竟也能顶得住,不露痕迹,可惜了。”
楚窈叹一句可惜,也不知道在可惜什么,长孙卫只接了前头半句,“不如咱们先走?”
“走?去哪儿?”楚窈反问道,“你我原就是因恐夜色太沉,才在村子里头歇了的,如今要走,也要走得动。”
“也是,”长孙卫点点头,“早时候不走,这会儿却也走不得了。”
“除非……”一旁花影有些迟疑,又很快咬牙对楚窈道,“这村里的村长曾受过老爷的恩惠,不如咱们去寻他。”
“不妥,”楚窈摇了摇头,只说了四个字,“人心难测。”
花影住了嘴,不再说话,倒是陷入了沉思,长孙卫却来了兴致,“花影,你知道咱们这是歇在谁家吗?”
花影闻言一愣,“总不能是村长家……吧,”看见长孙卫那笑得古怪的脸,花影脸色也有些变了,“难不成,还真是。”
长孙卫点了点头,脸色却没像花影这样差,反而好了不少。
正是这时候,浅川抱着文渊,跟在刘妈妈后头进来了。两人脸色都还不错,想来是没得什么的。
☆、第四十四章赵怡之意
楚窈和衣躺在床上,被子只轻搭在身上,浅川去照顾文渊了,因而外头只有花影守着,楚窈特地叫花影留了盏灯在床边小几上,等花影出去了,楚窈才慢悠悠的从怀里取了一个锦囊出来,正是楚风那时给楚窈的那个,装着信物的锦囊。
楚窈将锦囊婆娑一番,烛火照在脸上,忽明忽暗的,有些叫人猜不透。又过了一刻,楚窈才打开了锦囊。
锦囊里头果然装的是一块玉牌。
时人爱玉,又有‘男当墨玉,女合白玉’之说,因而墨玉白玉在世人眼中,更为庄重,只是墨玉向来稀少,白玉却是多得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命如此。
楚窈原以为,这锦囊里头,也该是一块白玉的,就与寻常官家女子一般,可当玉牌放到眼前,却明明是一块墨玉,楚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玉牌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又想来是经常把玩,上头的边角都被磨得极为圆润。玉牌正面书冯潇二字,一旁又有两个新刻的小字,按习俗,当是父母为出了门子的女儿取字,而后刻在玉牌上,与婚前交给出嫁女。这‘字’是‘慕楚’。不像是女儿家该有的小字,合着这份心意,却叫楚窈心里一软。虽不知道冯瑛是个什么人物,但就凭这份心意,也叫楚窈不能轻视之时,又添上几分孺慕,端的难得。
楚窈把玉牌翻过来,这后头刻着楚窈,或是说“冯潇”的生辰八字,楚窈默念两遍,若有所思。
楚窈坐了一会儿,有些困了,却还是没再把玉牌放回锦囊里头,反是用一根早就备好的红绳,把玉牌穿了,挂到了脖子上。
整理妥当了,楚窈才吹了蜡烛,准备靠一会儿,休息休息。正是这时候,外间有了动静。
门被人打开,听脚步声却是从外头进来的。
“谁,”楚窈听见花影起来,还点了灯,但花影显然是认识来人的,脚步停了一阵子,接着便是花影和那人小声说话,听着到像个男子。
楚窈不由坐了起来,但她又听到了另一个脚步声,定不是一块儿来的侍卫,这是楚窈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楚窈把手伸向原先搁在枕头底下的短剑,向外头喊了一声,“花影,是谁来了。”
外头的声音立时便停了,花影却并没说话,而是进了内室,点了灯,见楚窈坐起来,衣裳还算齐整,不由松了一口气。
楚窈看着花影这般作态,竟也逐渐放松下来,也是奇事。
花影缓步走到楚窈床边蹲下,小声道,“姐儿,是老爷的人。”
楚窈挑了挑眉,却也不会全信了花影,只把花影看了半晌,直到她低了头,才收回了眼神,“说吧,是谁?”
花影犹豫片刻,还是道,“是老爷。”
老爷?楚窈还有些迷糊。
“潇儿头回回娘家,为父心中甚念,也等不得那许久,便先来了。潇儿不会责怪老父唐突吧,”外间一个低沉男声响起,听起来倒是极威严的,不过倒没得多少压力,反更柔和些,便像是普通人家父亲难得表现出来的慈爱。
端看花影脸上这神色,楚窈便知道这回是八、九不离十了,便将短剑仍藏进左袖之中,掀了被子起来,整理一番,也没先回外头的冯瑛,而是嗔怪的看了花影一眼,“父亲来了,怎么也不早些同我说,合该早些归置好了,去拜见的。”
花影闻言,把头压得更低了些,没有说话,今晚这事儿一出,日后若没得什么事情,只怕她也很难再被楚窈信任了。只是这一个是相处多年的老爷,一个是才跟了一两年的姐儿,身份换了,心境还没换过来,倒也是正常的。
楚窈也没叫花影帮忙,反正是和衣睡的,发髻也不曾散了,因急着出去,便只拿篦子抿了抿,叫它更齐整些,又把衣裳压皱了的边角稍加修饰,看上去虽不全然如故,却更符合现在急促的心情。
“往常你母亲出门见客,都要大半个时辰才能勉强收拾妥帖,你倒是快,”
楚窈才出去,就看见一人正坐在桌边饮茶,茶粗瓷碗装了的,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叫他喝出了千金佳酿的风范。等他转过头来,叫楚窈看了清楚,楚窈才看见,这人竟和楚风有八分相似,还有那一双眼睛,倒叫楚窈觉得眼熟,楚窈抿了抿嘴唇,垂了眼,倒和平日里在镜子里见的,自己的眼睛如出一辙。要是褚楚在就好了,若自己当真长得有六七分与褚楚相似,便也用不着话恁大的功夫了。可惜,褚楚死了,不过也是死得好的。
楚窈低头之时,正见了冯瑛眼里那一道流光,心里头到底有些企盼,原先做出的假意,就更添了五六分真心实意。
楚窈显得有些局促,才想起方才冯瑛的话似的,也有些忙,却偏偏换了温言,“也是还没歇下的缘故,才能这样快。若是一切从头挑选,只怕大半个时辰都还不够用呢。”楚窈有心再多说两句,却又怕多说多错,也不很敢看冯瑛,便只不好意思的低头。
“女儿家打扮,多花些功夫是应该的,”冯瑛见楚窈仍站那儿不动,极为拘谨,便道,“在家时,你哥哥从来是不怕我的,怎么今个儿倒叫我觉得像是只老虎,要吃人呢。”
“怎么会,”楚窈抬了头,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冯瑛,显得极有精神,又十分讨喜,“您这样慈和,比易娘她爹爹还要好呢。”
“易娘的爹爹?”冯瑛指了指身边的凳子,“快坐着吧,”又似不经意道,“我听你哥哥说,这易娘是你身边主事的大丫头,极为得力的,想来你同她关系很好,怎么这回不叫她同来。”
楚窈拘谨的坐了,听见冯瑛这话,唇角顺势勾起了一抹甜笑,“正是因着她是主事的大丫头,才不能叫她来啊,这头回回来,什么都是新的,花影在黎国长大,对黎国的事情更加熟悉,自然要她和我一块儿的,”楚窈顿了顿,“原只打算带花影一个,赵姐姐怕她年纪小,经不住事,就把她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浅川也一并派了来呢。”
“原来是这样,”冯瑛脸色倒是不错,食指婆娑着茶碗的边缘,对着楚窈点了点头,“这赵姐姐想来就是王妃了。”
“正是呢,”说起赵怡,楚窈比提起易娘还更欢喜些,“当年若不是赵姐姐救我一命,怕我也没得机会再……”楚窈有些迟疑的看了冯瑛一眼,“再见您了。”
冯瑛见了,笑道,“父女两个,怎么就客气起来了,若不是当年……”冯瑛说着,叹了口气,“你可是不愿叫我一声父亲?”
“怎么会,”楚窈见冯瑛眉宇间缭绕上几分愁绪,只做羞涩道,“父、父亲……爹。”
“怎么哭了,”冯瑛从袖里取出一张锦帕递给楚窈。
楚窈接过,在眼角处点了点,才红着眼对冯瑛道,“幼时妈妈就从不瞒着我们身世,不过我们几个都是她好心从牙婆子手里头买回来的,要是有什么证明身份的物什,也早被搜了个一干二净,哪里还能等到被妈妈看见。因而幼时我姐妹几个,也十分羡慕别家父母俱在的孩子。”
冯瑛见了,叹了口气,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
楚窈安慰似的对冯瑛笑笑,“虽说不知道亲生父母,妈妈却极心疼我们,她本也是个命苦的,偏偏一旦得了好东西,自己不用也要留给我们,倒叫我们比别人都更好上几分。”
楚窈看了冯瑛一眼,见他脸色不变,也有些不好意思,诺诺道,“爹爹,女儿知道,这时候本不该提这些,只是头上几个姐姐都出嫁了,如今我也……”楚窈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紧了紧,“如今女儿寻着了家,却也没法忘了妈妈,毕竟若没有她当年新中怜惜,只怕女儿早挨不过去,又有妈妈多年悉心教导,女儿,女儿……”
楚窈说着,眼里便泛起、点点泪光,不得不说,楚窈其实是存心的。特意在这当口说自己没法忘了楚妈妈,心里仍更看重楚妈妈的情谊。便是这时候冯瑛对楚窈有些恼了,私下里想明白,也只会更加大楚窈的筹码,毕竟一个念旧情,知道感恩的孩子,总好过那冷心冷清的不是。
只是不得不说,冯瑛果然是养出了楚风这样人物的能人,普通人也要冷静冷静的事情,他也不过是片刻,就来劝楚窈,还想到了解决的法子。
“楚夫人是个难得的好人,你念着她也是应该的,”冯瑛伸手摸了摸楚窈的头,“你与你几个姐姐都出嫁了,却也不好请她在家中常住,索性你哥哥如今也在南地,我这就修书一封,叫他代你奉养楚夫人,也算是我冯家的心意。”
“那女儿就代妈妈谢过父亲、兄长了,”楚窈忙激动的起来,朝冯瑛行了个礼。
冯瑛见状一笑,反问起来另一件事情,“我听花影说,你们这一路上遇见人行刺?”
“正是,”说到正事,楚窈也渐渐严肃起来,方才她是一个才认了的女儿,可以娇俏,可以害羞,但她此刻就得是一个懂得分寸的聪明的女子了。和聪明人讲话不费力气,而聪明人才有更大的合作价值。
“那日我睡不着,便出来走走,想不到阴差阳错竟躲过一劫,后来被花影寻着了,方才又一路急行,生怕又遇见这事,”楚窈想了想又道,又把今日村长儿媳张家的事情说了,看冯瑛脸色,并不觉得奇怪,想来这事情是知道的,又说不准,是他安排的了。
果然,冯瑛只说了前一件事交给他去办,后面这个,先回去问问看。又给楚窈介绍了屋子里另一个一直弓着身子,只把自己当透明人的老人,说他就说这村里的村长。楚窈听了,忙又来见礼,耽搁一阵,冯瑛只叫楚窈好好休息,明日好往冯城去,半点不提原先的来意如何。
楚窈目送冯瑛和那村长出了门,不咸不淡的看了花影一眼,便往里间去了。
花影见状,才有些挤了,忙跟了进来,“姐儿,我……”
“我还说这日头也不是太晚,足够走到下个村子,怎么长孙卫偏偏就决定在这个村子歇了呢,”楚窈把头上簪钗都摘了,随手搁在妆台上。
花影闻言,咬咬牙,便对楚窈跪了下来,“回姐儿,这事儿是我出的主意,原就和长孙卫不相干的。”
“哦,”楚窈背对着花影,却没再发声。
花影张了张嘴,“姐儿,其实奴婢曾来过这村子里,”花影见楚窈还是没得反应,索性自己说了下去,“那时候奴婢约莫五六岁年纪,是跟着老爷来的。老爷也没露了痕迹,只带了几个定好的人来到村子里,那时候奴婢懵懵懂懂的,跟着进了村里的祠堂,只是祠堂里头供奉的,是冯家的先祖。老爷叫奴婢几个立誓,生为冯家奴,便为冯家子,而奴婢几个必须要寻着姐儿,是死是活,总得有个消息。若姐儿不在了,我们几个就为姐儿守墓,若姐儿还在,我们几个便是姐儿的死士,以姐儿的意志为先。”
“那时奴婢想法子叫长孙卫留在这个村子,也是私心想着,不用担心有什么变故,或是再有什么追杀的人。”花影顿了顿,“今个儿是奴婢的过错,本就是该伺候姐儿的人,却有了私心,还私自瞒下了这等大事,奴婢,奴婢……”
“哎,”楚窈叹了口气,“你今个看到那药包可是觉得怪异?”
“是。”花影小心翼翼答道。
“你可是故意不告诉我这些事情?”楚窈转过身来看着花影。
“这些事情原本都该是要告诉您的,但等认祖归宗时,由老爷……家主,亲自领了您来,更为庄重,因而奴婢方不敢妄言。”花影说道这里,也有了些许底气,敢抬眼看楚窈了。
楚窈并没在意花影这些许的‘大胆’,活泼些她还更欢喜。她紧接着便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是谁的奴婢?”
“自然是姐儿您的。”花影答得十分快速、干脆。
一连三个问题,楚窈对花影的回答和态度还算是满意,“你也知道,你是我的奴婢,便不再是冯家的奴婢。我知道你们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我也不强求,只是这先后,你可不能再混为一谈的。”
“奴婢记住了,”花影见楚窈这样子,便知道这一关是过了的,不由松了一口气,“姐儿,奴婢服侍您歇了吧。”
楚窈点点头,任由花影帮着,给她脱去了外衫,等躺到了床上,花影吹了灯,才算是把这事儿彻底放到了一边去。
楚窈本就有些累了,还耽搁了这么久,很快便陷入了沉眠。
原以为这一觉能睡得舒舒服服的,谁知道,不过才一个时辰,楚窈就从梦中惊醒了,直喊了花影起来,要立时送信给赵怡,看赵怡怎么样了。
赵怡下了战场,就被送到了赵先生处,等回到自己住处,也是极为疲惫的了。因身上灰尘血迹混合,便也顾不得月子里头不得洗澡的事儿,叫人备了水,洗了个澡,方才躺到了床上。紫烟原是不愿意的,被赵怡一句,坐月子还不能见风呢,这战场都上了,还在乎一个不能洗澡?给说服了。此时见赵怡一沾了枕头就睡得熟了,心里松了口气,便不再去纠结那些所谓老人的话,大不了今晚上多照看着便是。
也不知道是白日里累狠了,还是赵怡确实不舒服,夜里赵怡就发烧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头捞起来的,嘴唇干得厉害,口中含糊不清的喊着楚窈的名字。紫烟警醒,才觉得不对就起来了,一看赵怡这样子,也是被很吓了一跳。忙叫了小丫鬟起来,打水,请赵先生。自己过来动手,把赵怡身上厚厚的被子给撤了一床下去。
因见赵怡身上衣衫都被汗湿了,粘粘的穿着定然不舒服,就又叫人快些去取了新的衣衫过来,还拿了酒。
拿酒的丫鬟先回来,紫烟便直接叫她把酒去了封倒进盆里,等端水的丫头来了,先叫了端热水的丫头上前,就着热水给赵怡擦了擦身子,再用酒把赵怡四肢擦了一遍,才给她换上了新衣,用新铺盖包裹了,又换了新的床单,才把楚窈又放回了床上,把从冷水里头拧出来的帕子搭在赵怡的额头上,并不时用酒涂在赵怡的手脚上。
紫烟这忙活得不行,赵怡倒是在梦里头浮浮沉沉,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你说这事儿奇不奇怪,元妃死在了先皇后的宫里头,”
赵怡迷迷糊糊间就听见了这么一句,顿时有些奇了,元妃死在先皇后宫里?元妃是谁?本朝虽有元妃这个分位,却少有人受封,毕竟不是每一个宠妃都是皇帝的第一个正式的妃子的。不过娘子当年受封元妃,却是因为满府里除了她一个王妃和娘子这个妾侍,其他女人都死光了才成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女人这样好命,被封了元妃,和娘子一个封号。这样想着,赵怡竟有些吃味起来。
“快噤声,你是生怕自己太长命了吗。”
“怕什么,一个赵皇后,一个楚元妃,当年陪着圣人潜邸出来的两个女子都去了,这后宫还指不定是谁家的天下呢。诶,你说,这最后到底是筠妃还是贵妃能得了好呢。”
后头还有什么,赵怡却是不知道了,她脑子里正是一片汪洋。赵皇后,楚元妃……赵怡的手不由抖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当年她死后,戾气太重,不能转世,却也受不得宫里的紫薇之气,被逐出皇宫,只能在赵家的废宅做孤魂野鬼。直到当年得知娘子死讯,大惊怒极之下,她突然就能进皇宫了时听到的话。紧跟着下去的,便是一连数十年的游荡。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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